《纪家闺秀》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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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善信只是觉得祖父过于严肃,身上充满了武将特有气息,说话都过于刚毅。渐渐大一些会觉得,祖父很多时候很严苛而不近人情。等善信名满京师之时,他又觉得祖父过于贪恋权利,甚至是有些势利。当祖父要他娶永安公主时,他突然觉得祖父不可理喻,简直就是一个贪慕虚荣唯利是图小人。如今当祖父要善信微给镇公近一点人情时候,善信觉得祖父那一刻看不见正直。而当祖父毅然承担下不是自己罪名,并为此放弃善信一直觉得祖父至死都不会放弃权利时,他真得不懂了,真得不懂。也许他从来都没有懂过自己祖父,因为他从来不曾站在祖父角度上去了解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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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公解权后,四面八方奏折如雪片飞来,一个个都是弹劾他。甚至还有所谓查核他四十年前强抢民女、三十年前大战前夕逛青楼……这些混水摸鱼告发,让善信觉得哭笑不得。圣上为此招了六部尚书、内阁大臣、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各大将军、顺天府尹、几位公一起廷议。林家人皆不说话,武臣也皆不说话,夏相只是说都是胡闹!善信看见年迈祖父就站在大殿之上,一如从前,目光如炬,他比在殿任何人都淡定,似乎早就知道会这样。是呀,朝堂总是这样,一旦你倒了必然是千人踩万人踏,唯恐你还有口气。谁都没有想到,为安公说话竟然是左都御史纪守中,和安公斗了近二十年人。纪守中把这些折子直接呼啦到地上,踩上了几脚,笑着对圣上说:“这就是臣看法!”半晌圣上大笑,让宫人把这些直接烧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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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信还记得那日北风呼啸,祖父一步步地走出大殿,从汉白玉大阶上走下,偶尔也会有步子不稳地微晃。可是那身影依旧挺拔就如他幼年最初记忆,那个对着善信说着:“战场杀敌拼得不是你个人英雄,是一份信任。你身后交给你身家性命兄弟信任,圣上委托给你信任,百姓期盼信任。就算厮杀到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无愧这份信任。”那一瞬间善信眼中泪涌出,模糊了祖父越走越远身影,他脑海中再次响起吵嚷中祖父话:“林善信,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无愧于心!因为你是我孙子,就算你再忤逆我,再触怒我,我也不得不为你铺路!混小子!”那日,善信站在汉白玉石阶上很久,看着祖父离开方向,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那一刻怀疑起了自己。自小在军营被祖父架着骑射、摸爬滚打,身边每个人都在对他夸祖父,那种夸不是刻意装出,只真正信服,真正要追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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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守中走出大殿,站在善信身侧,笑着对他说:“无论我与他多么针锋相对,也仅仅是政见。我不能否认安公林吉瑜是一个拥有铮铮铁骨之人。若没有他年轻之时四海征战便不会有后来之安稳,多少外族听见他名号会被吓破胆,那种震慑力谁也没有资格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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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公解权后就日日留在府内,若没有大起一般是不会上朝。日子倒是闲了很多,偶尔也会和元氏一起听听阮氏家内报账,有时候也会兴趣起去自己庄子里溜达看看。经常带着故彰去围场骑马,故彰初还害怕,后来越加喜欢。也会带着故彰和清悠去成衣店选衣服,去伯伦楼吃东西,一副安逸享受模样,大家也都渐渐习惯会在府里某个地方与他不期而遇。初开始丫头们还会叨叨几句,后来便见怪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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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无尤肚子竟然初显了,比之前怀故彰早了近两个月。那边绮晴姑娘来请无尤去见上一见老爷,无尤想了下,似乎也想不出什么事情。把故彰交给紫杉,她换了一身衣裳,才随着绮晴去了北院书房。再次进入似乎也没有特别情绪,院子里已经错落开了一些花。无尤走了进来,书房门大开,无尤敲了下,没有人应声。便大着胆子走了进去,果然没有人,倒是西屋炕上摆着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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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坐下吧。”林吉瑜笑着走了进来,手上还举着新茶。
“祖父好。”无尤恭敬地道,然后坐到了一边。
“想下棋了,满院子找不到人,就想起你会,便叫了来。”他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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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林吉瑜让人沏好茶,选了黑子,开始下棋。无尤初始还有点奇怪,下小心翼翼,过了一会儿就入了棋局,也沉着了起来,不再揣测安公为何叫她,也许真就是想下棋了,便找了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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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身子还好吧?”林吉瑜随口问。
“还好,正一伯伯才来看过。”无尤笑了下。
“那混小子可还好?”林吉瑜问。
无尤一时没反应过来,然才明白是问善信,“还是格外忙。”
“忙点好,磨磨他戾气。”林吉瑜倒是一番无所谓样子。
“无尤觉得他和您真像。”无尤看着林吉瑜新下黑子,说道。
“有吗?”林吉瑜愣了下转而笑了,才道。
“桀骜不驯、清傲、万事在心、有时候不顾及别人,坚持自己执着,很像吧。”无尤抬头冲着安公笑。“却又深情、仗义、有一番自己是非观,很容易伤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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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我不怨我吗?”林吉瑜放下要下黑子,问无尤。
“初始是怨,后来想想若是我在您位置上也许也会这般做,便不怨了。如今我又做了娘,对孩子那份心让我想明白了很多身不由己,没有什么好怨。”无尤摇着头,含笑。
“兜转半生,原来最知我竟然是纪家人。”林吉瑜笑地很泰然,“我与你父亲几乎一字不和就会当堂吵起,可是这么多年他是让我唯一佩服人,我和他仅仅是政见不合,其他并无冲突。若我不是安公,他不是御史,我想我们会是好兄弟。”
“父亲也说,他与您仅是政见不合,无论多少针锋相对,也不会改变您在他心中那一副铮铮铁骨。”无尤把茶给林吉瑜满上,“而与我,我更是感恩您,幼时听兄长提起您年轻时彪悍,便想这等不用流离失所日子,是您用血肉拼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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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吉瑜听罢哑言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当日圣上赐婚之后,我曾私下询问过圣上可否收回成命,很笨做法,对吧?”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能拿善信去冒险,这个孙子我太中意了。当日圣上嗤笑一声道:纪家丫头算是下嫁你公府,不定谁委屈了谁呢,你当谁都能娶得上那纪守中古灵精怪女儿吗?我当日很不满,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满,一个小小御史女儿能有多了不起,如今看来圣上有远见,果然是下嫁了,我们林家委屈你了。”
“祖父严重了,无尤不过如此,遇见善信才是今生最大恩赐,也许那大相寺签文说得对,我与他本就是缘定于此。与他,我会不予余力守护,请祖父放心。”无尤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笑。
林元机看着无尤笑了起来,不用再说什么,她已经都明白了,果然聪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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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湛卢走进西郊别院,接到林善信手书一点都不奇怪,他早晚都会查出来,不过没想到竟然如此快。快步走进须臾园,在池塘边看见手拿鱼食林善信。显然善信也看见了正走进来林湛卢。两个人并肩站在池塘小亭之上,善信上下打量着林湛卢,却没有着急开口,他只是不知道彼此到底有什么样牵扯。倒是林湛卢先扬了扬嘴角,大方地对善信报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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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在想我们之间有什么牵扯,对吧?”林湛卢看向池塘里鱼。
“我宁愿和你没有。”善信把鱼食倒了一部分给他。
“我们之间除了无尤,还有更深牵扯,你难道都不好奇吗?”林湛卢笑问。
“说真,我一点都不好奇,也不想知道,可是却不得不去揭晓。”善信笑得很无奈。
“很无奈,对吧。”林湛卢道。
“对。”善信从不掩饰。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已经解权了,还不够吗?”善信把手中鱼食全部撒下。
“我就是想他倒,他应该付出代价!”林湛卢口气里没有温度。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已是垂暮之年,何必呢?”善信轻轻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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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小锦衣玉食,受尽众人喜爱,你想要都唾手可得,我想要都最终失去。林善信呀,林善信,你是上天宠儿呀,你怎会知道我渴望呢。”林湛卢一点一点地撒着鱼食,“你试过和几个人抢一个包子吗?你试过遍体鳞伤吗?你承受过那种至亲之人就在你面前一点一点地被人折磨死却什么都不能做无力感吗?……你显然不会有,你还可以游学四方,拜遍天下名师;而我却要和父亲躲避朝堂来暗箭,夜不能眠食不下咽。你知不知道咱大周御史过得是刀剑舔血日子,还不如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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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吗?你知道我当时就近在咫尺吗?那个人到死都不肯恨他,可是我恨。”林湛卢眼神是嗜血苦涩,“你知道在那之后几个月里我是怎么过来吗?你被老鼠啃过脚趾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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