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第20章


然而,大惑之后也并非就是大悟。也许有许多人都曾经有过这种迷惑,但真正了悟了的又有几个?
而且,鹦哥儿的到来很快打断了他的遐想。
鹦哥儿似乎也没有料到在这里还能碰到他,略微停了一下脚步,转而直向他逼了过来,边问:“冷公子,这回您该满意了吧?”
冷潸觉得她的神情和语调中都有一种仿佛是气急败坏的态度,不由愕然道:“什么我满意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鹦哥儿第一次没有顾忌是否会被明钺听到,冷笑道:“不知道?好,我让你知道知道。”她已经把冷潸逼得贴到了墙上,却仍不肯放松,“三爷为了你放弃了一切,他现在和你一样被青云帮除名了,你还不满意吗?”
冷潸皱了皱眉,明钺如此下场他虽然也觉意外,但鹦哥儿的态度更令他生气。他倚墙而立,道:“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青云帮的事情与我何关?难道这样我就欠他了吗,我不也是一样吗?”
鹦哥儿忽然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厉声道:“你以为青云帮是你们冷家吗?说走就走这么容易。三爷为你几乎搭上了一条性命,你又为三爷做过什么?”
冷潸根本就没听清她在叫些什么。鹦哥儿那一巴掌打得他满眼金星,也差点把他气死。从小到大,他从未挨过这种打,他的父亲虽然脾气暴烈,但由于对妻子毕竟有一丝愧疚,也不曾打过他一巴掌,倒是冷潇儿时常被打得大哭。今天,一个女人竟然打了他的耳光,令他愣了半晌,直到鹦哥儿叫完,他才回过神来,抬手扯下墙上的一柄弯刀,向鹦哥儿劈过去。
鹦哥儿一扭腰肢,避开这一刀,不料却被刚从卧室里出来的明钺一把扯住。他显然还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当冷潸追上又一刀劈下时,他几乎本能地用握在另一只手中的玉箫一挡,冷潸只觉手中一震,不由自主地撒手扔刀,向后退了几步。
明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才发现了他脸上的指痕。冷潸见他的双唇蓦地抿成了一条线,心中不由一凛,鹦哥儿更是吓得连头也不敢抬,明钺一放手,她就“嗵”的一声跪倒在地,道:“我错了,三爷,我错了。”
明钺垂下目光盯了她半晌,忽然挥起右手,狠狠地抽在她的脸上,只一掌便把她打得直飞起来,撞到墙上又跌了下来。冷潸见明钺还要再打,忙拦住了他:“算了,三爷,您,您会打死她的。”不知怎的,他一开口,还是叫出了“三爷”两个字。
明钺显然仍十分恼怒,抿紧的唇角都在轻轻抽搐,冷潸反而不好意思发火,只道:“算了,我……我是来……”
明钺终于把目光从鹦哥儿身上移开。怒气一消失,他的脸上就露出一种疲惫的神情来,他向冷潸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他的来意,一面做了个“出去谈”的手势,指了指门外。他的手中除了那柄淡碧色的长箫外,还有一卷字画,想来就是卧室里那幅长卷。
冷潸虽然疑惑,也只能随他先出去再说。刚欲转身,只见鹦哥儿半跌半爬地爬到明钺脚下,扯住了明钺的衣襟,哀求道:“三爷,我再也不敢了。您带上我吧,我会像素绡一样听话的。我保证,只要您带上我,我一定像伺候您一样伺候冷公子。求求您,三爷,我不要这庄子,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您带上我,打我、骂我都行,求您了。”一面说,一面连连叩头。她被明钺一掌打得唇角流血,半边脸也又红又肿,发髻早已撞散,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地上。
冷潸转过头去,走开两步,不忍也不愿再看她的样子。明钺却连一眼也不看,用长箫拨开她的手,径自向门外走去。
鹦哥儿仍不肯罢休,膝行几步,又抓住明钺道:“那您就杀了我吧,三爷,您不带上我就杀了我吧,别丢下我一个人。”这一回她是死也不肯放手了。
明钺见无法让她放手,忽然用箫在被她扯紧了的袍襟上一击,衣襟“嘶”的一声断裂了半幅,鹦哥儿也跌翻过去,明钺不等她再爬起,长箫倏出,点中了她的穴道,便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一直走到门外,冷潸还听得见鹦哥儿怨毒的叫声:“三爷,您杀了我吧。留下我您会后悔的,您会后悔的!”他竟觉得微微有些发冷。
明钺一直走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既不停步也不回头,冷潸几次想叫住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而且,明钺今天真的有些怪,怪就怪在……他好象……一个字都没说过。
在他的印象中,明钺虽然沉静,也不至于如此固执地沉默。还有,他,他把密室里的箫和画都拿出来是要干什么呢?那是……浮洲的东西啊。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跟着明钺来到了正堂门外,只见一个身穿浅蓝色儒衫的中年人正在台阶上慢慢踱步,见他们过来,便站定了脚,向冷潸打量着。
冷潸也看见了他。那中年人面貌也很是秀雅,只是目光出奇的凌厉,一顾一盼,凛凛生威,冷潸由不住停下了脚步,和他对视了起来。
明钺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唇上慢慢泛起了一丝温柔的笑,把手中的箫和画递给他。冷潸犹豫了一下,道:“三爷,这是……”一面却忍不住接了过来。明钺握住他的手,重重地按了一下,指了指一旁的石级。冷潸疑惑道:“您要我……在这儿等您?”明钺点了点头。冷潸又道:“可是……”还没等他把“你怎么不说话?”问出来,明钺已经转身走开,和那中年人一起走进屋中去了。
冷潸拿着箫和画,不知该怎么办。拿着这两件东西,他说什么也不敢离开了,这可是明钺的命根子。他打开画卷看了看,果然是那幅桃花树下吹箫的长卷,他忙又把画卷好,拿着东西走到墙边,等着明钺出来。
不料明钺还没出来,雪鹿却先从一道角门溜了过来,向他招手。
冷潸不解其意,只得走过去,见他捧着一个尺把长的锦盒,不由问:“这又是什么?”
雪鹿打开锦盒,冷潸大吃一惊:里面竟是一些首饰和小玩意,明珠翠玉,耀眼生辉,每一件看上去都价值不菲,他忙问:“你从哪儿弄来的?”
雪鹿盖上盒盖,道:“这都是别人送给我的,我问过兰堂主了,他说三爷虽然不是帮里的人了,但毕竟是我的主子,我自己的东西送给三爷,他是不管的。所以我才挑了这些玩意,请公子爷代三爷收下,以备日后的花销。”
冷潸却不去接,他知道雪鹿必定知道个中情由,便道:“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才替你办这件事。”
雪鹿急道:“我不是不说,是真的不敢说,三爷知道了……”
冷潸也硬下心来,他再也不想被蒙在鼓里了。道:“我不告诉他就是了。你不说,就自己去送这些东西。况且,交给我,我也是要给他的,我以后,不会再和他见面了。”
雪鹿直跳了起来:“什么?你要离开三爷,那怎么行?三爷岂不是白吃这个苦了?”
冷潸追问道:“什么苦?他真的是因为救我被逐出帮的?”
雪鹿的鼻尖上已经冒出汗来,打了几个转,才下了决心似的双脚一跳,道:“好,我告诉你。”他压低了声音,道,“帮主才不会逐三爷出帮呢,他和三爷是拜把子的兄弟。是三爷自己要出帮的,听说帮主不准,最后还是三爷咬舌自尽,帮主才答应了。”
冷潸吓了一跳,一把抓住雪鹿的手腕:“你说什么?他……自杀?”
雪鹿抽了一下鼻子,道:“是啊。听说真的差一点死了。三爷把舌头咬断了一半,你没发现他不会说话了吗?”
冷潸茫然摇了摇头,他实在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知道自己欠明钺的已经够多的了,甚至也想过干脆把自尽这条命还给他算了,反正自己再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但明钺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他以为他这样做对我会有什么好处吗?我失去的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他为什么还要自毁前程?
哑了?他永远变成了一个哑人了么?冷潸又想起了他那种柔和含混、略带一丝异乡音韵的特别的声调,他永远都不能再说一句那样的话了。他会后悔吗?这世上有多少人宁可面对死亡也不愿面对残疾,更何况,他是那样一个……近乎于完美的人。
我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做出如此选择,只因为我有一张像煞了他心爱的弟弟的脸?如果他知道我是来和他绝交的,他会……怎样?杀了我?他会吗?况且,就算杀了我,他也不会再恢复他的完美了。这一次我所欠下的,真的是用命也还不清的东西了。
冷潸忽然有了一种极为荒唐的想法:如果大哥在那个世界里遇见了那个叫做浮洲的人,他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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