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第27章


鹦哥儿也不去擦脸上的唾痕,只管放声大笑起来,声音却又似号哭一般。
、十九章
冷潸也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渔村的,甚至连一路上想了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者,他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想。
直到到了自家门口,他才清醒了一点。跨下马来,解下鞍袋,正欲进门,心念一转,取出酒葫芦,自己先仰头喝了一大口,心想,若是鹦哥儿在酒中下的是毒药,索性便先毒死了我吧。不过入口只觉甚辣,咽下去像一团火一般,一瞬间酒力便直冲双颊。
走到屋中,只见几个老头子正坐在那里闲话,明钺坐在一旁相陪。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出海的渔船一时尚未回来。
冷潸一进屋,明钺便站了起来,看他一眼,却又坐下了。那几个老头子想是自恃年老,都不曾起身。
冷潸此时已顾不得礼貌,认定其中一人正是村中首脑,将鞍袋向他怀中一撂,道:“诸位请吧。我有事要单独和朋友谈谈,请告诉大家不要过来了。”浸了香草籽的酒,他自是留了下来。
几人见他神色不善,不敢多停,讪讪然退了出去,连鞍袋一并拿走,不知是不愿放下,还是不敢放下。
明钺早见他满脸酒气,虽不明底里,也知是冲着自己来的,待人都走了,才打着手势问:“你怎么了?”
冷潸头脑本已大乱,又被酒力一冲,只觉满脸涨热,耳边轰轰作响,也不及斟酌词句,将酒葫芦向桌上一抛,问道:“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明钺先是一愣,从椅上站了起来,望着冷潸,面纱后的双眼忽然射出冷电也似的光来。冷潸不由全身一凛,立时便清醒了几分,道:“我……我见到了鹦哥儿,她说……说你有事瞒我,还说你若不说,她愿意告诉我。”
明钺脸上登时变了颜色,抿紧双唇,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冷潸却只盯住了他看,明钺和他对视良久,忽然一拍自己的椅背。这一掌用力极大,整张椅子“咔”的碎裂开去,明钺随手抓起一根木条,在地上划道:“你要从何听起?”
冷潸也豁了出去,道:“从头!”
明钺侧头看他,良久,点一点头。挥手先写下“浮洲”二字,又停了半晌,才接下去写道:“不是我弟弟,是我心爱的人。我眼看他出生、长大,我一生来不及真正爱一个女子时,便爱上了他。那时他还只有七岁。我盼着他长大,盼他能接受我的爱,他也的确对我很好,但我还来不及对他说明这一切,他就……”
明钺又停手不写,冷潸却已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一直以为明钺对自己乃是手足之情,谁知竟是……这可远比亲情麻烦多了。据说凡是这种畸恋之人,性情行为多大出常理,何况以明钺对浮洲的怀念看来,就算是正常的男女相恋也足以令他疯狂。难怪他会为了自己与浮洲相象而做出这些奇特的行为。
明钺看着他的神色,叹一口气,写道:“你不用怕,我对浮洲是真心相爱,并不是好男风。他在时我从未对他说过一句轻薄话,没有半点非礼之举,至于对你……你更可放心,我已全无□的念头,只要能让我再看见浮洲的样子,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只是把你当成了……他的影子,或者他的弟弟,也是我的。”
冷潸面红耳赤,不敢抬头看他,只盯住了地上的字迹。
明钺又长叹了一声,续写道:“我一见你,便以为是浮洲复生,不愿让你离开,因此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用药废去你的内功,使你不能再行走江湖;安排了白石镇的劫杀,故意受伤以拖延你的行程;冷潇的事本属意外,但是我引他入庄,断了你与冷家的关系;退出青云帮,让你没有理由再拒绝我。不过自杀的事绝不是我作戏给你看,我只是想……如果我不能陪你受逐,就只能以死谢罪了。我做这些,真的只是想与你抛开江湖是非,浪迹天涯,长相厮守,并非另有图谋,本想等你可以接受我的时候,我一定会把这一切都告诉你,或者你会原谅我,就算不会,我也知足了。谁知却被那贱婢所乘。”写到这里,指上用力,竟将手中木条“嚓”的一声抓裂成碎粉一般。
冷潸暗吃一惊,这些桌椅都是当年冷湮和他亲自挑选的,看上去虽然并不起眼,却都是上好檀木的,木质之硬,就是斧劈刀砍,也不易劈碎。先时明钺一掌劈裂椅子,冷潸自忖武功未失时也勉强可以做到,但要像现在这样单凭指尖的力量把木条一端捏碎成粉,则不要说自己,就是父亲也难以做到了。
等了一会儿,明钺却不再写了,冷潸抬头望了他一眼,问道:“完了?”
明钺点了点头,摊开双手,表示任由处置。
冷潸见他把鹦哥儿所说的三件事都说了出来,却丝毫未提冷湮的死,不知他是因自己从未提及知道凶手身上有伤疤一事而心存侥幸,还是明知事关重大而不敢承认。过了这一段时间,冷潸心中也渐渐冷静了一些,他相信明钺若是早见到自己,是绝不会对大哥下手的,所谓爱屋及乌,以他对浮洲的爱意,这一点自然不成问题。
况且,就算白石镇上他救了自己是一个陷井,那第一次见面他也总算是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自己总还是欠了他一份人情。
他暗叹了一声,道:“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什么江湖,什么冷家,我呆得倦了。三爷,您……您还记得吗?我说过一切都是前生的事了,要是您相信我,就把一切都告诉我,我……我什么都能……商量的。”只要明钺肯承认是他杀了大哥,他绝不会用鹦哥儿的办法来暗杀他,就算是要为大哥报仇,他也会选择一种光明正大的办法。
明钺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比道:“你不相信我?”
冷潸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惨然一笑,道:“不敢。那么,可否请三爷把面纱除去一下,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你我也应该彻底坦诚相见了吧。”
明钺下意识地抬手护在面前,停了一瞬,终于缓缓点头,扯去了眉眼间雪也似白的面纱。冷潸、或者说是浮洲的完美总是给他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不愿在他们面前露出任何缺陷,就象他不愿在浮洲面前吹箫时一样。
冷潸触目便见到他脸上的伤疤,他以为自己会狂呼出来,但他却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很平静地说:“谢谢,可以了。”心里不由大是奇怪:这是我在说话吗?
明钺也抚了一下那火一般的伤痕,看了看冷潸,似乎要写什么,却又没有动。
冷潸盯着他,回手抓起桌上的酒葫芦,笑道:“对不起,三爷,我不该逼您摘下面纱的。我向您……赔罪。”拔去塞子,向他一举,“我先干……先喝为敬。”仰头直灌下去。
明钺怔了一怔,忙伸手夺过酒葫芦,向冷潸摇了摇头,凑到唇边连饮几口,才比道:“我不怪你。”
忽然之间,酒葫芦从他手上直跌下去。明钺一个踉跄,一手撑住桌角,一手按在胸前,睁大了双眼望着冷潸,脸上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又是不敢相信,额头鬓角霎时渗出一颗颗汗珠儿来。
冷潸忽然迸发出一声狂笑,道:“你大概不知道,我大哥死的时候,我就在那张床下,他的血就滴在我脸上、身上。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我知道,那个人、那个人的身上会有伤疤!”说到最后,他抬手指住了明钺脸上的伤疤。
明钺拼命一摆头,竟然怪叫出了一个“不”字!随即喷出一口血来,跌倒在地。但他丝毫未停,伸右手食指在口中一咬,指上立时血流如注,他就用这血在自己的白衣上写道:“我没杀他!这是三年前与他交手留下的。他伤了我脸,我伤了他的命根子。”
冷潸顿觉两眼一黑,“噗嗵”一声跪倒在地。大哥那一次败得极惨,以致从那以后了无生意,但他伤在何处世上只有三人知晓:他自己、冷潸以及伤他的人。他没有告诉冷潸那人是谁,却曾说过那人绝不会对任何人说,现在明钺既说得出这一隐私,看见他的话必定是真的。
冷潸一头撞在地上,叫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泪水刹时流了满脸。
明钺努力看着他,他的声音、他的样子都仿佛罩上了一层什么障碍,让他无法触到。他很清楚自己就快死了,但要怎么安置冷潸呢?他不知人在临死之前可以有多少念头,但他似乎的确想了很多很多,而冷潸的一句话还未喊完。
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满足的光采,伸手抓住了冷潸的手腕,让他抬起头来,指了指自己的行囊。
冷潸以为他的囊中有解药,忙扑过去拿来,虽只几步路,却也连跌带爬,狼狈已极。
明钺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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