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红灯》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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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桌想来都是来给他捧场打气的故旧,一时人人闻言而笑,脸上油光泛得满桌子一片。
那陈老拳师身边的女儿却与他年纪相差甚远,想来是晚年得女,看他神色,对其大是疼爱。
田笑见他们谈笑风生,那陈老拳师身边的女孩儿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她不插嘴,低了头,手里一颗一颗地剥着水煮花生。——如今这咸阳城里的江湖人大都是为了古杉而来,可那传说中的大红帐幕原来究竟只还是个背景,衬映着大家伙儿争抢的不过还是那些个名利。
大多数人来这里不是为那婚事,而是只求露一露脸,会会熟人,长长见识,顺便得点谈资。可那些女孩儿不同,大概只有她们会认真想起那桩婚事。
田笑只见那女孩儿脸上忽然慢慢地红了起来,有层次的,先是眼皮,然后颧骨,最后是颊,慢慢地才浸透过她脸上遮着的脂粉,最后又红回眼皮上去。直到一双眼皮都有些桃色了,映得下面的眼盈盈欲滴。
那么慢慢的红在这一厅吵吵嚷嚷中,无人发觉。可若细心看去,却让人大可感念玩味。田笑心里不由低低叹息了一声,记住了那女孩的名字,却是“陈杞”。
这时他身侧听有人说道:“怎么着,古杉还要摆擂招亲?他们这一门,不是有个规矩,亲事都是从小订下的吗?他双亲虽已不在,可不是自幼就把他的亲事订给了‘喑哑侯’的女儿?我记得,十九年前为这个还专门传出了江湖帖,昭告过天下的。”
旁边一人答道:“这事你都不知?那门亲早退了!”
“退了?”
“可不是。那姓古的虽说家世清华,但他这一门一向隐秘,远不如江湖中别的门派世家来得显赫,所以这事竟没什么人知道。退亲的事也是悄悄的,内情外人都不得而知。只知,为这事,据说喑哑侯家那女儿——他们是姓封的,她就是后来人称‘疯喉女’的那个,退亲后不上三天就疯了。”
“封喉女?”旁边一人疑惑道,“到底哪三个字?是‘疯喉女’吗?就是那个后来抛弃侯门,流落江湖,最爱疯着喉咙唱歌、最后却不知所终的那个女孩子?她这名字可真来得蹊跷。”
“你还不知她这名字的来历?据说,退婚之后,她不吃不喝,整整三天。最后,提起笔来,一共就写了七个字:‘何须见血方封喉?’打那以后,就再也一个字不说,一个字不写,然后不知怎么就遁出侯门了。除了偶尔疯着喉咙唱唱歌,再无一句话。就是唱歌,也多半在荒郊野外,让人见不着她的人,只听得到她的歌。”
旁边人低低而笑道:“原来也是个痴心的。”
知情那人莞尔一笑:“你看看这厅上的这些女孩儿,加上这次来咸阳的她们的师长,这世上,痴心的何尝少了?痴心加妄想的只怕就更多!”
田笑听了这一段,不由猛地一抬头。
不过是个没头没尾的故事,却不知怎么让他觉得心头一惨,惨得连那门外的阳光都看着发白了,仿佛那光也不过是人声街声中无人听到的一个疯女孩子哑着喉咙唱的歌。
他心里不由暗骂了句古杉害人,却猜不出这又关联着些什么江湖隐秘。
却听旁边人道:“喂,我说,你们有没有细心的,出去数上一数。这一次,咸阳城到底来了多少个女子?”
这一句一出,旁边可就热闹了,有几个人已争相抢道:“我数过,光我见到的就不下三十一个。‘河洛红’可是来了的啊,那天我见到她一身照眼的红。提得起名来的只怕还要数‘晋祠’那三家的女子,韩、赵、魏,一个也不少。据说汾阳王富贵府也来了位郡主……”说着一眨眼,“还有、‘小白鞋’也来了。”
旁边人不由一笑。却有人道:“……何止那么多!我说最少有六十几,还不算看热闹的。你只算名门大派的了,小门小派的没算……”
“还有绿林道上的呢!听说绿靶子山上十七把刀已打定主意要招那姓古的回去给他们小妹做压寨先生了。”
……他们正争论得热闹,先前一人却笑道:“这么些个加在一起,不知比起那‘帝女花’迟慕晴来,却又如何?”
这句话如同止沸沃雪,听到的人一时都没了声,才开口的紧抿了嘴,没说话的却微张开口,似乎都遥想起传说中的那位“帝女花”的风神姿态,惊其才而羡其艳,一时竟无一人接口了。
却是这时,有一个当地混混儿靠近田笑边上,含笑道:“这位爷……”
田笑这时却正看着门外,他还在想着刚才听到的话,也没留意。
门外,无意识的,他正看着一个老者。其实他也没太看清那老者,看清的却是挡在那老者身前的咸阳城的泼皮胡兔子。
胡兔子本是咸阳城本地一个顶呱呱的无赖,这次咸阳城为打擂招亲的事闹了个鸡飞狗跳,却给他得了个巧宗——衙门里的太爷与六扇门的捕头们得了这机会,正趁机广结各处名门世家,个个忙个不迭,照说这正是他们这批泼皮发财胡闹的机会,他却约束了手下的各青皮不许各处滋事。这胡兔子还是个有脑子的,虽然江湖常言“强龙不压地头蛇”,可一下来了这么多个强龙,却也让他不由得不屏气静声。细想之下,反得了个主意,借机占了这祠堂,还全租了出去,认真算下来,回头可大赚上一笔银子。
这时,他手下混混正自里里外外打扫忙个不停。他一人得空,负了手得意地在那祠堂门口晃,门外那些做小生意的见了他谁敢不唤声“大爷”?他正自得趣得紧呢!
田笑见了他那小人得志之态,不由好笑。好笑过后,却也生厌。就是这小子,害得自己现在没房住。他不再理那胡兔子,蹬了蹬脚,低下头来却反反复复地看起手里那块擦脚的布来。
要说一块擦脚的布能有什么好看?可那块布却是一块“蓝”。
——说起来,环子这丫头一向没有个姑娘家的样,可这次到了咸阳,不知怎么着,竟突然开始摆弄起女孩儿家的手艺来。说是认识了一个什么“线线姐姐”,突然对染布感起兴趣来。
那“蓝”本是咸阳城里一样家传作坊的手艺。一块粗布,也不知怎么一弄,就给染出这样俊的蓝底白花来。这块布还是前两天环子刚染的,在那什么“线线姐姐”的教导下,竟还染得不错。可那块布比帕子大,又比包袱布小,做什么都不好。环子喜滋滋地拿来给田笑看时,田笑却不知派什么用场。最后还是环子大度,咧嘴一笑:“实在不行,你就拿它擦脚吧。”
这还是田笑第一次拿那布擦脚,这时怎么看都于心不忍。
门外那老者衣着很是寒酸。他的身子大半被胡兔子的背影遮住了,所以也不大看得到。间或露出一膝一肘,瘦瘦的脖颈,只觉寒苦伶仃。
只见他好像在央求着想进来,不知想凑个热闹还是想讨两个酒钱。胡兔子却正鄙视地看着他。
他粗横地拒绝着那老者,觉得他快失心疯了——知道这是什么地儿?也想往里进!
——胡兔子身后,就多半是正鄙视着他这个咸阳地界一个小小泼皮的江湖大豪们,他们住这祠堂也不过是随手赏几个钱给这泼皮花花,胡兔子自己心里也有数,所以也不进那厅,只在厅口鄙视着外面的人们。
离得远,田笑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隔着很多人看过去,只觉得大厅里人声嘈杂,大厅外却阳光静好。那两人之间上演的似乎是一场人生的哑剧。一个求,一个阻。然后,只见胡兔子似乎被那老者惹恼了,他的巴掌忽地就挥了起来。接着,就一巴掌又一巴掌地向那老者脸上抽去。
田笑愣了愣,只觉得他这么用力地打起那老者的脸来,却是无声的。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的,照得那动作仿佛都慢了下来。
田笑一时呆住,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花了眼,于是下意识地扫眼去看厅中人的反应。大厅中很多人也看到了,他们的眼神说明他们都看到了,却只扫了一扫,就各自收回眼继续说他们的话。
厅外尘土静静。阳光定定的,虽有杂声,但那些声音胶合成了一大块透明的板,反而像静着不动的,让正发生的一切像超出现实的不可能,无法想象。
猛一激灵,田笑才突然感到愤怒!
——什么乌龟王八蛋!
他一缩脚就要奔出去,气得手上筋都暴暴的。
可他还没站起,那老人却已经退走。
他退得像不快,但似乎一下就已没入人群不见了。田笑的湿脚才趿上鞋,身边那青皮也正看向门外,脸上一片笑眯眯的,口里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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