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iii:王孙》第50章


他鼓了鼓勇气,最后还是决定上前。
——就算不想起索尖儿一向以来对自己的照顾,就算不想起他暗地里对李浅墨的尊敬仰慕,只要一想起珀奴,想到那么美丽的女孩子眼见得就要无家可归了,想起她那么些好玩的、好看的佩饰就要被扔出屋外了,龚小三忍不住就眼圈一红。而接着,他还会脸上也一红。只要想起珀奴来,他最近总是暗地里忍不住要脸上一红,忍不住就强迫自己要刚强起来。
这时,他就刚强地拖着自己的两条腿走到那道乌黑的大门前,哪怕那门上的兽首金灿灿得像会咬人,哪怕门口那两个挺胸腆肚的门房看起来那么不和善,他还是走了过去。
果然,才到了门口,就听到那两个守门的呵斥道:“小孩儿,要玩到别处去玩儿!”
龚小三忙忙抬起手,颤声道:“我来找这里管事的。”
那守门的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
龚小三最怕别人这样的打量。这么一打量,他只觉得,自己好容易搜罗来的这套干净的衣服在自己身上就越变得小了,小得都藏不住手脚,越藏不住,越不知它们该往哪儿放。
却听那守门的喝道:“找管事的干什么?”
龚小三急急地扬起手:“送这个。”
他手里的物事还包了张纸,形状颇为奇怪。那守门的不由觑着眼打量了会儿,纳闷道:“你是哪家的,送这个干什么?”
龚小三张了张口,好半晌才像被卡住了喉咙似的道:“想看看它,能不能……换几个……钱。”
守门的见他这么郑重其事的拿了东西来,不由也有些好奇,伸手道:“拿过来我先看看。”
龚小三一缩手:“我家主人吩咐了,要见到管事的才能给他看。”
可哪容他说完,那守门的劈手已把他手里的东西抢了过来。三把两把扯开了外面包的那层纸,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却见那纸里面,包的居然是一把拨浪鼓。这本是给小孩儿用的玩具,不值几文的,何况它还是旧的。
只听那守门的粗声笑道:“这孩子想钱快想疯了。”
他说着,随手一抛,把那拨浪鼓向街心甩去,瞪眼骂道:“别来这儿瞎闹,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李管事哪有工夫见你?哪凉快给我上哪儿玩儿去,别惹得大爷们心烦。”
龚小三绷着脸,可两只眼里,眼看就要不争气地流出泪来。
他心里不由怨道:他情知那拨浪鼓不值钱,如果依他所想,去找个当铺或什么旧货小摊,兴许还能换出个两三文来,可……李护法居然非要他到这朝阳坊来。
如不是因为这么想过,他不会特意在那拨浪鼓上还包上两层纸,因为那鼓实在旧得太见不得人了……可没想,这纸还是一下就被拆穿了。
他这里眼泪马上就要涌了出来,却听“叮”的一声,那拨浪鼓摔在地面上,摔破了,里面却滚出个东西来。
那东西像是一块铁牌,龚小三怔了怔,跑过去弯腰去捡。却见那块铁牌上也没什么字,只是镌了个虎头。他方自怔着,却见那守门的好奇,招手道:“小孩儿,那是什么,拿过来给我看看。”
龚小三只得依言转身,走过来奉上前。
那守门的接过,先开始还笑嘻嘻的,跟同伴道:“我看看是什么狗不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怎么这劳什子里还藏着这个?别是李管事有什么旧相好的因为太穷了,专找人送来的……”
正说着,他忽然被烫了手一般,瞪大了眼睛只管看去。
他的同伴也一改笑脸,同样瞪大了眼去看。
然后,才听其中一人紧着喉咙叫道:“这莫非……就是……”
旁边一人接口道:“李公爷的虎符!”
然后,只见他们飞快地把门推开,拿牌的那个两只脚跟着了火似的,飞一样的就往里面奔,一边奔,一边还大叫道:“李管家,李管家……”
他那么胖的人,眼看跑得气都要喘不过来。
龚小三还在那里愣着,只听得不一时,里面劈头盖脸的传来一阵骂,那声音极为严厉,骂得刚跑进去的门房屁都不敢放一个。可那骂声也吓得龚小三不由得身子直颤。
然后,门缝里,只见那守门的倒退着走了出来,他的后面,却见那整洁的甬道上,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快步而出,一边走一边还温颜含笑道:“那小管家在哪儿,怎么还不快请进来?要你们两个饭桶有什么用,真真的不眼不识泰山!”
龚小三怎么也想不到所谓的“小管家”指的是谁,正自奇怪,这么大的宅院,居然会有一个“小管家”,而那小管家,怎么会姓那么古怪的“那”呢?
然后,他的小手猛地被一双大手握住,他只觉得那大手里潮热潮热的,那人嘴里说出的话也是潮热潮热的,一股热乎劲儿直往他脸上喷。
只听那走出来的管事开口笑道:“小管家,你总算来了,我们等你家公子等得好苦呀!”
索尖儿正一脸阴沉地面对着满天的阳光。
这时,他们正聚在城南墙根儿底下一个已废弃的小校场上。
那小校场上,集满了他那百多名兄弟。他们一个个衣衫破烂,一个两个站在那儿还罢了,这么百多人聚在一起,衣裳颜色五花八门,仿佛整个长安城的破布片儿都聚集在这里来了,却也破烂得蔚为壮观。
索尖儿带着这班兄弟虽混久了,可一见之下,为自己这一干人等穷出这般“壮观”的景象还是不由大为吃惊。平日里,他们混迹乌瓦肆,为四边的穷街乱巷与简陋屋宇遮掩着,穿着虽然破烂,倒也还不觉得。可今日,难得如此的好天丽日,小校场上,黄沙澄净,小校场外,树影雍容,一派空阔阔的,本来天气好得让人神清气爽,可这时满眼里看到的都是这些沾泥带垢、不少身上还带着疮、带着疤、带着伤的兄弟,索尖儿忍不住一口恶气就倒灌进喉咙里,噎得自己都说不出话来。
他掂着手里的几文钱,一脸怒容道:“一百多号人,一共就凑出这么一丁点儿钱来?”
原来,今日为那房东驱赶,照索尖儿以往的脾气,非要打那个无理之人不可。可有李浅墨在旁边拦着,这口恶气实在出不得。三个人,最后只有扫兴地从他们的那个小天地里搬了出来。
搬出来后,索尖儿寻思自己以往的住处只怕给李浅墨也住不得,更无论珀奴了。就想另租一处房子,可手头一时没钱,于是就把一大班兄弟都招了来。
他本打算说就算不打那房东,起码也叫这班兄弟们好好羞辱一下他,到他家闹得他下不来台,然后大家伙儿再凑出钱来,哪怕高价,也要在那原来房东的房子边上再租一座更大更好些的院落,好跟那房东赌气的……以后,做了邻居,怕他不有求自己的一天!
哪承想,手下这班兄弟是随传随到,可钱,却不是听话的主,断做不到随传随到。
索尖儿年纪虽小,却一腔英雄心怀,这时掂着手里的几文钱,看着他穿得破破烂烂的那班兄弟,心里只觉得悲凉起来。
见他发怒,却有兄弟愁眉苦脸道:“老大,那日乌瓦肆闹后,自从你结识了……李护法……”说着,他怯怯地朝李浅墨看了一眼。
“你就吩咐下来,再不许我们跟乌瓦肆那些商家乱要钱,以前的那些耍泼撒赖的手段都不许使了。兄弟们没法儿,只有当叫花子了。”
说着,他愤怒起来,赌气地一把把自己身上那件烂衣服扯得更烂,硬从身上撕了下来,一把掼在地上,怒道:“可谁想,现在我们连叫花子都不如。叫花子还可以坐在那儿讨钱。可自从老大受伤以后,兄弟们不敢叫你担心,一直都没跟你说——城阳府因我们得罪了他们,叫人纠集了崇化坊、归仁坊等一十九坊的无赖,硬生生冲进乌瓦肆来,生生抢了咱们的地盘。别说收钱,连讨饭都不许兄弟们在那儿讨了。兄弟们不肯堕了你的颜面,这些日来,我们跟他们打过多少架!”
说时,他声音里已带了哭腔,好容易才勉力自控住。
“大家伙儿这些天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打架?何况,你也知道,咱们弟兄们很多都年纪还小,自然打不过那些成年的流氓地痞。这些日,一共伤了多少个?更别提还有挂掉了的鲁奔儿了,他就跟条死狗一样死在牯老酒肆后面那条小巷子里,死时,肚子都是瘪的,连身完整衣裳都没有……再这么着下去,别说钱,连命怕都没了。昨日,陈火他们,要不是碰着李护法,碧妪茶楼下面,怕不又是要挂掉几个!”
索尖儿听得脸色苍白。这些天他因为养伤,竟都还不知道。每日来的龚小三想来已遭嘱咐,尽拣好听的说。这些事,竟一桩没告诉他。
可一个词却在他心头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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