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iii:王孙》第75章


传说中早已尸骨无存的龙象,正踏着巨大的脚掌,敲响在无尽的空间里。
那声音越来越近,一步一步杂沓,轰隆隆地作响。眼见得,那间幻少师的小屋子开始弱不禁风似的,都要被震得颤动了。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龙象巨足”之术,借由幻象,催动声音,仅凭声音,就可摧城裂池,殛敌手于魂飞魄灭之地?
旁观的众人,哪怕迟钝的,这时都开始感到不安,忍不住就要向后退去。
阿骨达尔的身子开始轻轻地战栗,像一面鼓皮似的,承接着那些遥响的巨龙神象的足音。只见那扇木门上,为那足音所震。李浅墨只觉得门上所雕的符文,都要仓皇地一个个被震落于地。
李浅墨轻轻地闭上了眼。虽然,珀奴抓着自己的手已一片汗湿,冰凉冰凉的,但他的眼前,却似感到,被那龙象巨足之音震得摇摇欲坠的小房子里,木门上所有的符文都似向内坍陷而去。
那些符文归于屋内某点,在一双细手的手下,化成了一束细弱的文火,低弱地,只是温暖地燃着。那感觉,仿佛旷野平沙,不知几千百万载的过去,可就是有那一束细弱的文明之火不灭,镇着整片荒天旷野。
那火苗在轻轻地扑闪着,无数的龙象足音敲响在荒天寂地里,简直要震得人再无立身之地。可那束火苗,标出了一点生的意味。它不大,却极顽强,梗梗不灭地,划出了一个光晕所罩之地。只要在那光晕所罩之处,一切虽岌岌可危,却还是安全的。
分明一上手,阿骨达尔与幻少师就拼入了幻术中极凶险之境,阿骨达尔在攻,而幻少师在守。这样的比拼,李浅墨闻所未闻,实在猜不出将做何了局。
就在这时,却忽听一人大笑道:“好!”
“我本来是来比拼的,没想这里已先有人比拼上了,那我也且插上一脚!”
竟又有人来趟这浑水?
李浅墨一听声音,就急忙睁眼。其实他不用确认,没错,来者正是黄衫客!任谁也没想到,幻少师与阿骨达尔这样绝顶幻师间的决斗,中间还会莽撞地插进人来。
却见黄衫客那一身黄衫在陈旧的小房子前显得极为醒目。阿骨达尔浑身黝黑,皮肤焦黑得简直快和他那麻黑的衣服浑成一色了。那颜色,有一种可以自保的安全,似乎早已不怕火焚,因为,它已烧尽。
阿骨达尔没理会突然出现的黄衫客。他的“龙象巨足”之术此时催动得已近十成之力,今日对于他,再无暇他顾,不胜则死。
黄衫客才入场中,忍不住伸手就向胸口一抚,仿佛胸口遭受了巨足之踏。他高叫一声:“兀的邪门!”接着,他的头发一飘,如同近火蜷曲也似,逼得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可他一退之下,神色一厉,忽在腰间抽出了他的那把刀来。
——用舍刀!
原来,他一意抢夺此刀,就是为了今日!
李浅墨知道,这柄用舍刀,最开始本在漫天王手里,所造杀劫已极凶戾。其后,是优禅师穷尽三年之力,几乎耗尽了一生修为,才把这把刀炼成了可用可舍的幻影之刀。可想而知,它正是应对幻术的一把利器。
那把刀才一出,只听得嗡然一响,阿骨达尔的身上就是一震。然后,一直无声的屋内,李浅墨只听一个人极低地说了声:“不可!”
——可刀已抽出。
那刀一出,立即蜷曲,刃上一片光芒乱颤。
黄衫客本来并不尽识此刀妙用,一时只觉得手上压力倍重。他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却勉力持住了那一把刀。李浅墨先还要看看这把刀究竟有何妙用,却见阿骨达尔身子又是一颤,然后只见围观之人,最内一圈,最靠前的那些人已个个面色泛白。
接着,这反应几乎一圈圈地向外传递,所有围观人等,个个冷汗直落,已有人不由自主地用手向胸口捂去。
李浅墨都觉得身子一震。适才,感觉中遥遥的龙象奔行,巨足踏响之音本都是冲着幻少师所居住的那所房子来的。可这时,那些龙象,一瞬间似乎增加了无数倍,而那些杂沓的足响,全失了方向,无顾忌地向四周蔓延,直逼到自己身边咫尺之内。
珀奴的双手捂向胸口,喃喃了声:“臭阿骨达尔!”再也承受不住那幻听之力,双手捧心,耳朵里居然渗出了一点血来。
李浅墨大惊之下,再也顾不得,全力施动羽门心诀,双手一环,已把珀奴抱在怀中。他只觉得阿骨达尔适才招引来的龙象幻象,此时已全不受控制,自己与珀奴似身在无数巨足之间,瞬间即可能被那巨足踏得尸骨无存。
却见无论阿骨达尔,还是黄衫客,身形全都摇摇欲坠。那把黄衫客分明未谙妙用的用舍刀,一出之下,以佛门空幻交征之力,竟把阿骨达尔的幻术更又幻化成了无数倍,引得远古莽荒之间的龙象幻足,全失羁束,任意向场间所有人胸口踏去。
李浅墨无奈之下,运起羽门六识尽闭之功,要闭去自己的凡耳之听。可他只觉得心旌摇动,那无数龙象交奔的足声之下,只听得满场之人,一颗颗心被那足声震动出的砰砰之声,那些心跳声较那巨足之音更加杂乱,一个个越跳越快,越跳越响,这样下去,怕不要把所有人等,都震得心脉俱断?
李浅墨只觉得自己都快承受不住,何况他人?这时,他勉力自护心神,凝聚余力,说不得,只有拼力出剑,先刺倒黄衫客、废了阿骨达尔再说。
却见阿骨达尔面色狂喜。他适才久攻不下。幻少师的护身“文火”虽只细弱一脉,却高明得让他震惊。这时得用舍刀之助,自己幻术,竟放大到他自己从未想象过的倍数,虽说自己恐怕也要遭殃,但他恨极了幻少师,那幻少师所承受的压力,想来要远较自己为重。所以哪怕自己今日受了重伤,但灭了幻少师,此行也值了。
却听那小屋里悠悠地发出一声叹息。那叹息之下,只觉无数龙象足音也不由为之一顿。仿佛荒天寂地之间一点人声惊着了它们。
却见黄衫客也未料到会是此等局面。他猜不出那龙象足音来自何方,但他分明以屋中人为仇,只道是他招来的。这时勉力自持,虽无物可借,却一脚踢出,他踢出的竟是脚下的一只靴子!
那靴子直飞向木门,只听他口中大笑道:“小胡杂种,别光凭些幻术糊弄人,你也该露个脸了吧!”
那木门为靴子一击,本就未关严,这时竟缓缓地打开。李浅墨定睛一望,却见那屋子正中,坐着一个高鼻深目的少年。他双手虚合,手底下拢着一束微弱的火苗,低垂的眼皮上,睫毛出奇的长。火光掩映下,只见他双颊一时泛青,一时泛红,那高挺的鼻梁在他颊上投下一条深长的影子,眼窝也为眉骨遮出两窝深影。而他的睫长如刷,竟似在火光中,刷出了一根根细长的影子,仿佛什么神秘的文字。这时他一抬眼,竟露出一双妖瞳来,只见他一瞳幽蓝,一瞳诡碧,衬映得他的整个面容,说不出的古怪瑰丽。
李浅墨只觉胸中一滞,只觉自己这一生,再没见过这等美丽的少年男子。古人常形容一个人生的好看为“如描如画”,像肩胛那样的就是“如琢如磨”,可这少年男子的脸,却像雕出来的。他的仪态风姿,带着一点异域的瑰丽,甚或都美出了诡气,可整个人又是质朴的。那种又质朴又瑰丽的风姿让李浅墨都不能不一见惊叹。
却见那幻少师双手下的火如真似幻。这时,那火苗一颤即裂,飞散出去。仿佛九天之神,偶尔不意间,倾倒了金丹之瓶;又如打箭炉下,一炉失足,满鼎真火倾泄,星星点点,就向四散飞去。
李浅墨暗道:九姓胡本信奉祆教,祆教以拜火为事。直至今日,李浅墨才算见到了真正的祆教中的幻师之火。他只觉得其中的一点星火,正向自己心头飞度。
那火星燃得纯粹明朗,明朗得都不觉得烫。只怕场间诸人,人人都有此感。个个只觉得心头一明,一时烦念俱消。那无数奔袭的龙象,它们伸出的巨足一踏上火星,为其所炙,就登时消散。
人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阿骨达尔忽身形剧颤。从他出手以来,屋中的幻少师一直在守,没有反攻。可这时,火星尽熄了他倾力招来的龙象巨足,他只觉得自己胸中猛然一空,那外在的足音一消,内里的压力似都要爆出自己的胸腹。
可那火星飞度,真是有教无类,也扑向他的心中。他只觉得心中的百般怨毒,千般恼恨,一时俱消。可连同消尽的,似还有他苦修而得的幻师功力。他铁镌的身子登时软了下来。已明白,是屋里的幻少师救了自己。
他忍不住最后若羡若恨地望了对方一眼,知道此时不走,再拖下去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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