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iii:王孙》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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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浅墨轻轻摇了摇头。
他不想让李承乾听到,所以,只低声用虬髯客这等高手才听得到的蚊语之术道:“我没有站位在哪一边。今晚,我之所以代为出手,只是……”他目光扫了承乾一眼,“……觉得他很是凄惶。”
虬髯客怔了怔,忽放声大笑:“凄惶?古往今来,天底下,何人能不凄惶?就是老子,眼看时日无多,犹自不肯安静,还想再折腾折腾,难道那不是凄惶?没本事自己用力压制住自己凄惶的人不过是废物罢了,生而为人,岂可不凄惶,兀自不辉煌!”
说着,他哈哈大笑。
李浅墨只觉得他笑声中情怀激荡,有自嘲,也有自许。那种不可一世、却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要受限于此世、却终究张扬起不可一世的味道,让李浅墨不由也大受感染。
是啊,生者谁不凄惶?李承乾、魏王、幻少师,连同算上自己,还有他知道的如突厥阿史那部中刺杀过当今天子的那个突厥王子,九姓胡、铁勒十五部、甚至连同大食人的诸多王子……今日长安城中,正不知聚集着多少王孙,这些人各有图谋,各有坚守,各有欲求,也自……各有凄惶。
举目四望,大好河山,返躬自省,恰此华年,所以才驰骋争竞,不甘寥落。
猛然间,他猛地对自己即将面对的百王孙之宴,陡增起期待来。
第二十八章 百王孙
春山茂,春日明;园中鸟,多嘉声;
梅始发,桃始荣;泛舟舻;齐棹惊;
风微起,波微生,弦亦发,酒亦倾;
……
这三字一顿的歌谣颇为欢快——五月十五,曲江池边,有人正跺着脚,踏着拍子,一字一句地唱着。
曲江池边多柳,恰是一年好光景。沿江一带,只见棵棵柳树俱都如碧玉妆成。池边的柳树在风中摇荡,池中的湖水在天光下荡漾,满世界的绿都摇荡到一起了。池中间正有数艘彩舟泛波载流。舟上多是宫装仕女,云鬓高髻,薄衣广带,恰似神仙中人。
一个年少胡姬面对着如此欣荣景致,忍不住低低地开口唱了起来。她的汉话说得不准,可一唱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旁边一个小厮不由笑道:“珀奴姐姐,你唱错了,现在可不是春,已经是初夏了。”
那胡姬听了也不恼,笑吟吟道:“我本不是你们汉人,唱错了有什么打紧?这还是枇杷姐姐教了我好久我才学会的呢!咱且别管这个,你说,公子他现在可知道我们偷偷溜出来了?一会儿,要是不小心被他看到,他会不会生气?”
——原来,这两人正是李浅墨身边的珀奴与龚小三。珀奴早知今日是瞿长史邀约李浅墨来赴百王孙之宴的日子,她听说这宴会有过百个王子来参加时就动了好奇之念。在她少女的心中,“王子”两字,自是极重极重的,何况还是近百个王子。她打定主意要跟去看看,可李浅墨只道:“自古以来,宴无好宴,我看你还是不去的好。”
珀奴一听到李浅墨那种宁定的口气,就觉得没了辙,只能偷偷打主意。她便磨着李浅墨身边的龚小三,偷偷带自己出来。
龚小三更加年少好动,岂有不情愿的?今日他们就是瞒了枇杷与阖府上下人等,偷偷溜出来的。这时见珀奴相问,龚小三一板脸,郑重道:“会,他肯定会!”
珀奴听得脸色一黯,登时扫去了一半的兴致。
却见龚小三忽展颜一笑:“不过,他一生气,你只管装着很害怕就是了,显得你没爹没娘,没人管没人顾的。他要训你,你就装哭,我家公子最是心软,他保证就没法子了。”
珀奴却不好意思地一笑:“这一招,我现在可不敢用了。上一次也是这样,我装着装着,不知怎么就真的哭了起来。那天,他还穿着枇杷姐姐给他新做的衣服,为那衣服,枇杷姐姐很忙了几天呢,熬得眼睛都有点肿了,最得意的就是那衣服袖口上的做工——真不知,她是怎么绣出那样浅淡的云纹来的,真真美丽极了。可我最后控制不住,竟抹了那袖子……一袖子的鼻涕,那上面的云纹,全都被我给毁了。”
她说时满脸羞惭,龚小三忍不住哈哈大笑。
珀奴遭他笑了了也不恼,反跟着他一起惭笑。
笑了有一会儿,她忽一拉龚小三的袖子,低声叫道:“呀!那可是一个王子?”
龚小三遥遥望去,却见一个面容清整的异域少年乘着一架小肩舆,驱着几个胡奴,正自缓缓行来。那少年却是个北地胡人的装扮,在胡人之中,长相算是清秀的,他身上的衣饰颇为贵重,珀奴正眼也不眨地把他看着。
——今日,魏王府宴客之地却就在他们立身处不远。不过那里已被封禁了,他们自然靠不近前。眼见魏王府的知客已迎了出来,小肩舆上的那个少年一翻身下来,却没走向那知客,而是一转身,躬身迎向跟随在后面的一匹马儿。那马上正乘了个四十余岁,满面苍黄的突厥大汉,生得一脸虬髯,让人几乎看不见他的脸,从头到脚,到处都是毛茸茸的,直仿佛一个大毛物般。珀奴先开始还只道他是那少年跟班的,却听龚小三在旁边吃吃笑道:“这两人我却认得,那个年少的不是,他不过是一个使臣,而那骑在马上的……”
他笑看了珀奴一眼:“极有男子气概的那个,才是真正的何嵯王子,乘肩舆的不过是他一个近臣而已。怎么,你觉得那王子生得可帅?”
珀奴一时不由一脸怅然。
龚小三却得意地看着她,眼里满是促狭。今日,他们两个都为看热闹而来。长安城如今已是万国之都,可同时能见到这么多王子的机会并不多,他两个自然都是为了看王子而来。可是他们性别不同,出身不同,经历也不同,所抱的念头自然不同。龚小三贫寒人家出身,兼之跟着索尖儿当了这么久的小混混,最不待见的就是这等所谓大人物。他是情愿见到个个王子都在美丽的珀奴面前出乖露丑才好,那样他才最开心。而珀奴,毕竟年少,只期望这一场百王孙之会真能如龙翔凤翥、云蒸霞蔚般,出现的王子,个个都要青春年少,风华正茂才好。
这种微妙的心理其实他们自己也未必深解。龚小三年纪虽小,有珀奴在身边,却未免藏了私心。这私心部分是为了自己,大半却是为了他心头极为敬之爱之的李浅墨。只觉得珀奴既是李浅墨身边的亲密小妹妹,那就该目无下尘,对别的所谓王孙再都不肯夹一下眼皮才好,怎么能容忍她眼巴巴地去看别的所谓王子?
这时眼见得珀奴大受打击,他不由得开心起来,口中却装着叹气道:“唉!可惜小白没来,我那帮兄弟今日一个也没来,他们见不到了,这些王子们,一个个可真生得奇哉怪也!”
此时大约时辰已至,只见一递一递地就有诸般王子到来。其中,李姓王族中的自然最多,如临川王,缁王子之类;其余,如漠北东突厥贵族中的褚部王子,铁勒十五部中如薛延陀、回纥、白霫、卑失、契苾、比悉、何嵯诸部王子,吐谷浑之王子,吐蕃松藩部之王子,西域伊吾、高昌、鄯善、龟兹之王子,连同焉耆、库车、疏勒、碎叶诸王子,昭武九姓如康、石诸国之王子,琉球、百济、新罗、高丽之王子……种种说不情、道不明来历的王族,正鲜衣怒马,济济而来。
只见他们人人衣履各异,口音繁杂。这其中,有的是在长安城求学的;有的是来长安做人质的;有的却是战败后投降,迁居长安的;有的仅只是出使……真真丑俊百端,举止奇异,把珀奴与龚小三远远看得呆在了那里。
只听龚小三低声笑道:“珀奴姐姐,你今日算见识了这么多的王子,可论起来,我家的王子是不是怎么也要在他们中排第一的?”
珀奴本打算狠狠地点头,可目光一扫,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角,她一时不由有些张口结舌。
龚小三也看到了,不由低声道:“咦,幻少师!他也是王子?”
却听珀奴柔声答道:“当然,他是昭武九姓中毕国的王子,名叫毕栗,从小就来长安城做人质的,他怎么不是王子?”
龚小三似乎不待见她这等轻声软语的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毕栗?那岂不是样乐器?哇呜哇呜的,只能用来吹着哄小孩儿的?”
他为自己的双关语大是得意。幻少师在长安城胡人之间声名极大,龚小三幼生市井,自然知道他。平素里对他那一身幻术不免充满了好奇之心,羡慕之念。可这时见珀奴分明对他分外在意,忍不住口头上就要鄙薄他一下。
珀奴不解他为何怪声怪调的,双目望着幻少师,低声软语道:“可是,你真的不觉得他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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