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部:猿猴月》第1章


第一章 疑神
一 同言无忌
青天,白云。
原野,草坡。
一朵红得十分红的红花。
何梵最希望看到的情景是这些。
可是他现在身处的环境,却完全相反:
深山,深山,深山。
走过深山,之后,是:
森林,森林,森林。
也就是说,这一带,不是深山,就是森林。
深山很森沉。
森林很深遂。
总之,没有原野,没有草坡,看不到青天,也看不见白云;更没有看见过花!
何梵一向很爱美。
他希望能遇到美丽的事物,包括:
美丽的女子、美丽的男子、美丽的风景、美丽的传说、美丽的人、美丽的心……
但在此行中他却连一朵美丽的花都没看见过!
──这地方竟连花都没有!
就算有,他却没看见过:曾有一朵,当然不是红色的。而是牛粪色的,他以为是花,摸了一摸,湿漉漉的,还咬了他一口,原来是一条虫!
一条会咬人的、而且还自以为是花(至少让他以为)的虫!
给咬了之后的食指,迄今还有粪便的味道。
幸好,深山终于走遍,也终于走出了森林。
──好了,又见天日.又见天日!
却没料:
深山行遍之后,竟然是荒山!森林走尽之后,居然是荒野!
──山穷水尽仍无路!
这儿那儿,全是枣红色的石头,干巴巴的,一块一块的,一层又一层的,堆叠在那儿,形成一座又一座的山峰。看去就像一块又一块的墓碑!
山峰之上,犹有山峰。一直迤逦蜿蜒而上,那儿像是一个荒漠、广袤但孤绝、死寂的世界。
那是亘古以来已给废置、忘怀、遗弃的一个世界。
他们曾夜行宿于森林的时候,听到狼嗥、兽鸣,何梵已觉得全身战栗,不能入睡,滑潺潺的蛇身不仅嘶呼嘶呼的爬过他的靴底,也溜入了他的梦里,使他在窒息中惊醒!
长夜难眠。
恐怖难耐。
他只想快快脱离这种梦魔。
他只想好好的看到人,看到城镇,看到酒楼和饭馆。最好,还有一丛花,甚至只一朵也好。
走出了森林,又遇上深山,仍然不见花。
一朵花都没有。
到了晚上,他觉得大家好像是睡在一头长毛怪兽的怀抱里。他的确听到他的头上有人在浓重的呼吸。
有一次,还有女人尖声喊了起来,他跟同门叶告迅速抄起兵器,不顾衣服给荆棘划破、肤发给藤钩刺伤,终于赶到了现场,发现那竟是一只七色多彩的鹦鹉,正拨翅大叫,仓皇且妖媚得像一只引诱人强奸的女人,周围竟绕着千百只红眼蝙蝠,龇牙振翼的盯住他们,在叫着一种奇怪的单音字:
“飞、飞、飞、飞、飞、飞──”
但它们没有飞,是那鹦鹉兀地开了屏──尾巴摹地炸张了开来,就当它自己是一只高贵的孔雀一样──当尾巴开尽之际,只见那儿没有七色的彩羽,但却有一张拼凑起来的鬼脸。
何梵永远也忘不了那张鬼脸。
“它”令他发了两天高烧。
连胆大的叶告也忘不了。
不过,他们的际遇已经很好。
陈日月与白可儿,同样也闻声救人,结果,他们真的就在月夜里,“遇”了一个“人”:
这人也没什么,只是前一眼,明明是看不到这个人的。只是有一棵树在那儿,长得像一只古怪的猿猴,但下一眼就发现,月色下,居然行过了一个人,这个人,也不怎么特别,只不过,他的头却令人直了眼!
这人的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头壳竟是透明的,使人完全可以看见他的脑袋,和头里边的“东西”,而且,上面还有一道很大很大。很深很深的裂缝,可是,里边的“事物”,并没有因而流出来、溢出来,或者漏出来,反而,那些像脑浆的“物体”,在那”人”走动的时候,晃来晃去,倒过来,倾过去,很令人担心它会突然倾泻出来了。
听说白可儿登时白了脸。
陈日月叫了一声:“喂。”
那“人”回头,像一只尖耳尖鼻尖牙的猿猴,尖声尖气尖着调子的叫了一声:
“汪!”
──到底是“汪”还是“王”,他们一时也分辨不大清楚。
跟着便月色蓦然一黯。
之后,他们便看见一只猿猴,迅速的爬上了一棵大树;再看,那树已没有了猿猴,眼前也没有了”人”,只剩下一棵很像猿猴的树,像老早已站立在那儿千百年,仍在吸收日月精华一般。
他们见面之后,交换心得,大家决定向“公子”反映:
“不如回去好了!”
他们决定要异口同声,一齐说。
──因为他们都十分“敬爱”他们的“公子”。
他们也“怕”他。
是他们自己坚持要来的。
──为了能来参与这场“打老虎”的盛事,他们不惜恳求、耍赖、讨好、邀功……什么手段都用尽,就是不敢威胁。
因为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
他们的公子是从不受威胁的。
最后,”公子”拗不过他们四人“联手同声”,只好答允他们来,且说明了条件。
“要去,一不能后悔,二一定要听我命令行事。”
他们的回答也非常一致:
“是!”
可是天知道会那么辛苦!
──像去西天取经一样!
竟那么荒芜!
──这见鬼的地方!
名字倒是起对了,这一带就叫“疑神峰”,这条永远走不完的路就叫“古岩关”,他们要去的地方叫做“猛鬼庙”──幸好,不是真的去那座连名字都特别唬人的庙,而是还没到庙前的古地野金镇,镇上的“绮梦客栈”。
不过,三岁定八十,“绔梦”未得,噩梦频生,何梵,叶告,白可儿,陈日月觉得,还是大家齐心合力,向公子力劝:不如归去好了!
反正,他们年纪还小。
他们只是少年人。
──童言无忌嘛!
何况他们异口而同言!
“那当然是鬼!”
“要回去的,自己回去。”
这是公子的答案。
“是你们自己要来的,一件事,没办好便要打退堂鼓,日后怎能成大事?”
“你们要回去也好,我们这次是打大老虎,这‘绮梦客栈’,是我们唯一能逮往他的机会,这腐败贪污、狡诈阴险、杀人劫夺、知法犯法的家伙,一日不除,无以立法,也无以服天下──你们不去便罢,你们是小孩子,童言无忌,同言有心.且由得你们,老鱼,小余,我们自上疑神峰去!”
说罢,老鱼、小余叱喝着应和了一声,嘴里骂了几句咕哝语,马上便起轿了。
公子已绷起了脸孔,不理他们了。
四小都没想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子,竟一口咬定真的是鬼!
他们经过了一次简单而迅快的讨论。
结论只有一个字。
“跟!”
除了他们舍不得离开,又兴致勃勃要参与这次的“打老虎”大行动之外,更重要的是:住回走,岂不是又要多经历一次那些恐怖梦魇?!
──而且。这一次,还得要他们自行面对!
故此:撤不如──
跟!
──离不如依!
弃不如从!
这是“一刀三剑僮”的”如意算盘”。
至少,他们还抱了个很大的希望:
结果,他们从深山步入荒山。
越走越荒凉,越行越荒芜。
越走越高,越走越寒。
他们深入了不毛之地:
不见原野。
没有草原。
没有红花,没有绿叶,没有树。
苍穹有云,沉甸如铅。
天的确是青色的。
像一张死神的脸。
他们正要攀登的山就叫做疑神峰。
二 一个高手带一个高手去会合另一个高手
亘古以来的一轮皓月,依旧平静的照在古岩关的沙砾岩层上,显得无比荒凉。此地是数百年来由疑神峰通往野金镇的古道,穿过此地,据说便是到了人间的尽头,抵达一个富庶而又未开化的地方,那儿不受王命,没有律法,甚至连生存也不受岁月的制限与摧残;那儿还有捷径,不必过关入城,便可以从古帝王潜建之隧道,直达京师。
传说是这样传。
流言如流水。
但这儿很少有水源。
相当不毛,亦常干涸。
在白天,曝晒于烈阳下,人都给燥热逼得像一尾尾岸上的鱼。
到了晚上,这一片错落的荒山,却骤然受寒流的侵袭,变凉、转冷、而且迅速冰封,最后还下起雪来。
来到这儿,人都得面对自己最后的韧力与耐力,不是寂寞得发狂,就是要坚强得发硬,当饱受折腾历尽摧残是一种发愤。
如果说宝剑锋自磨砺出,那么,这就是折磨,此地就是炼狱。
要是说梅花香自苦寒来,那么,这儿绝对苦,肯定寒。
就算早知体弱难熬,必然饱受苦艰,无情也明知故犯。不得不偏作虎山行。
他不得不来。
因为他收到最重要的情报:
吴铁翼会来这儿.可能从此遁迹天下,逍遥法外,可能从此地潜逃转折返京,会合童贯,伙结同党,重振旗鼓。
这是一个狂征暴敛、作奸犯科的大贪官,曾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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