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商会》第68章


麦基夫人递过来一摞报纸,麦基迫不及待地翻看,思索,有顷,忽身站起,拿起电话拨一阵子,声音兴奋,两眼放光:“Richard,etomenow!(里查得,速来见我!)”
自打粮战打响,挺举没有再回鲁宅,吃住全在店里。
这日夜半时分,振东、阿祥就如约定好了似的,前后不差半个时辰,各从战区风尘仆仆地赶回谷行。汇总下来,马掌柜已经收足一万五千石,阿祥略少一些,一万一千石,加上本埠挺举收的及其他谷行转卖过来的,前后不过二十日,到位大米已近四万石。
这是个不得了的数字。挺举让人置办酒菜,在店中摆开筵席,一为庆贺,二为振东、阿祥二人洗尘。
马掌柜、阿祥把酒临风,尽皆欢喜,只有挺举按住酒杯,一脸凝重。
“阿哥,四万石了,还不够么?”阿祥急了。
“不是够与不够的事体,是这数字不上不下,显得尴尬,”挺举苦笑道。
“哪儿不上不下了?”阿祥惊问。
“马叔,”挺举没有回答,转对马掌柜道,“附近不说了,再远点,还有大型米市没?”
“还有两个,南京和蚌埠,很远了。”
“杭州呢?”
“浙江地少人多,没有余米,所以杭州没有专门米市,都是散场。”
“哦,明白了。依你估算,南京、蚌埠能收多少?”
“应该不下万石。”
“米价呢?”
“这两处我还没有去过,应该比上海略低一点。怎么,你还想去收?”振东眯眼问道。
“是哩。”挺举凝眉有顷,看向二人,“马叔,阿弟,你俩歇不成了,这就动身赶到车站,坐明晨六点的火车前往南京和蚌埠,把两处米市上的新米全部买断。至于价格,可随行就市。此番务必速战速决,只收商家的米,谈妥后就租船顺流运往上海。”
“好哩。”振东应道,“不过,这两处地方生僻,没熟人,这般买米我们必须用现银,赊不得账。”
“钱的事体,你们放心,我力争在三天内把庄票送到。”
由于这起新任务,三人就都无心喝酒了。振东与阿祥匆匆填饱肚子,雇辆马车直奔车站,买好车票,见天色尚早,就在候车室背靠背和衣睡了。
挺举赶到鲁宅,还没走到后院,就听到他们的房间里传出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挺举推开房门,见屋子完全变了样,房间让顺安变作临时账房了,两张桌子并作一处,两盏油灯的灯芯也被他挑到最大,将房间照得透透亮。桌面上摊着一沓子票据及五六本账册,顺安坐在床沿上,正在聚精会神地一边翻动账目,一边拨打算盘,核对账目,没有注意到进门的挺举。
挺举一阵感动,轻道:“阿弟!”
“阿哥——”顺安吓一大跳,待回过神来,惊道,“啥风把你刮回来了?”
“有点事体。”挺举应一声,看着满桌子的账册,“阿弟,辛苦你了!”
“你介晚回来,一定是大事体吧?”
“是哩。我想问问,你这里还有现银没?”
“没了。”
“我晓得有哩。我想知道还有多少?”
“不到一万,全在账上。”
挺举打个惊怔,摸摸头皮道:“前几日不是讲了,鲁叔又给五万吗?”
“阿哥呀,”顺安苦笑一声,指着一堆账册,“有钱没钱都在账头上搁着。老马那儿拨去五万,阿祥那儿拨去四万,你在茂平用的全是现银,共收一万三千多石,平均就算五块,就是六万五千多块。鲁叔原本只备十万块,近几日七挪八拆,才算把窟窿补上。”
挺举在自己床沿上坐下,陷入长考。
“阿哥,”顺安盯他看一会儿,一脸沉重道,“无论你爱听不爱听,我必须得泼盆冷水。就在一个时辰前,我在前院遇到祝叔了。祝叔你也晓得,就是祝老板,在四明公所与鲁叔的关系最铁。但凡祝叔来,鲁叔总是喜笑颜开,亲自迎送。可奇怪的是,祝叔这次告别,却没见鲁叔送他,只有齐伯送到大门外。我觉得蹊跷,也正好有事体要禀报鲁叔,就叫住齐伯,齐伯说,鲁叔有事体,要我明天再禀报。我问啥事体,齐伯不肯讲。我还想问,他瞪我一眼,上楼去了。我心里有事,悄悄跟到楼梯口,听见齐伯径直走进香堂。我这才晓得,鲁叔定是在香堂里静心哩。”
“阿弟,”挺举见他绕这半日,仍没绕到道上,盯住他道,“你究竟想讲啥事体,直说。”
“我想讲的是,”顺安点出主题,“你在这里兴师动众,风风光光,哄得所有粮农无不开心,可你哪里晓得鲁叔作的是啥难!鲁叔在家里……求神拜佛,把心吊在嗓子眼里,食不甘味,夜不成寝。阿哥呀,我实在弄不明白,你这心思,究竟弯在哪处了呢?那姓马的是什么东西?吃喝嫖赌抽,他哪一样不占?鲁叔一见他就躲,可你哩?不但跟他玩上了,赌心比他还重!我这问你,你心里究底在想啥?你是不是想……逼死鲁叔?”
顺安讲得过于动情,兀自哽咽起来。
“阿弟,你……这净胡思乱想些什么呀?”挺举哭不是,笑不是,摇头叹道。
“阿哥,”顺安连连拱手,“阿弟求求你了。你我兄弟介久了,你是晓得我的。你对我好,我永远不会害你,可这让我眼睁睁地看着鲁叔坏在你手里,叫我这心里……”
“阿弟!”挺举虎起脸来。
“你得让我把话说完!”顺安这些日来的所有委屈与醋意一并发作出来,脖子一挺,忽地站起,“阿哥呀,我晓得你心胸大,想早一日出人头地,在这上海滩建功立业。可你也得从实际出发,不能一口就要吃出胖子。你到上海滩才几日,竟就这般往死里折腾鲁叔。我跟你来到这大上海,又跟你接近鲁叔。论关系,鲁叔对你比对我近,我对你也比对鲁叔近。可无论我们有多近,我也得奉劝你一句,见好就收吧。即使你有多大欲心,这几万石大米难道还能填不满吗?”
“阿弟,你……”挺举气得呼呼连喘几口粗气,手指顺安,“我真就跟你讲不清爽。我寻鲁叔去!”忽地起身,拉开房门,径走出去。
顺安急跟出去:“你……介晚了,这寻鲁叔做啥?”
“要钱!”
“啥?”顺安惊呆了,见挺举越走越远,就要到中院了,这才猛醒过来,飞也似的追上,一把扯住他,“伍挺举,你不能去!”
“放开!”挺举甩开他,瞪他一眼,“做好你的账去!”大踏步走向前院。
“好好好,”顺安一咬牙,追在后面,“你不是去寻鲁叔吗?我这也寻鲁叔去!”
二人径上楼梯,在梯口处遇到闻声迎下来的齐伯。
“挺举?”齐伯有点惊讶,“介晚了,有啥事体?”
“鲁叔在不?”
“在哩。你稍等会儿。”齐伯走进香堂,转瞬就又出来,打开书房门,扭亮电灯,让二人进去。
俊逸跟着出来,在自己位上坐下,看向挺举。
“鲁叔,”挺举抱歉地笑笑,“介晚来,打扰你了。”
“你来得正好,”俊逸回个笑,“我也正要寻你哩。这先讲讲,啥事体?”
“鲁叔,到眼下为止,汇总来看,一切顺利,入库大米近四万石,价格没有大的波动,皆在五块上下。”
“好事体哩。”俊逸应酬一句,转向顺安,“晓迪,你这过来,可有啥事体?”
“鲁叔,我……”顺安急赤白脸,“我要告诉你,你不能全听挺举的。他今晚来,不为别事,又要向你讨钱哩!”
“是吗?”俊逸看向挺举,苦笑一声。
“是哩。”挺举点头。
“要多少?”
“还得再收两万石。”
“哦?”俊逸缓缓抬头,望向挺举,“不是说附近已经没米了吗?”
“我安排人去南京、蚌埠米市了。如果不出差错,一周之内或可再收两万石。两地皆是远埠,米价略低,但运费稍高,总价也就拉平了。据此推算,我们尚差十万块洋钿。”
顺安大张着口,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将两眼眨也不眨地盯住俊逸。
俊逸长吸一气,眉头结成两块疙瘩,许久,缓缓转向挺举:“挺举,你……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鲁叔,弓已拉开——”挺举顿住,低头不语了。
俊逸缓缓闭上眼去。
“鲁叔,你……你可一定要三思啊!”顺安总算憋出一句话,声音里带着哭求。
俊逸没有睬他,低头冥思。
“你这讲讲,为啥还要去收介许多?”俊逸抬起头来。
“我托人到洋人办的船务公司问过了,大型洋船分为两种型号,一般型号可装谷物三万石,超大型号可装五万石以上。四万石比较尴尬。”
“挺举,我再问一句,要是一直没有洋人做这事体呢?”
“鲁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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