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男》第11章


玲子尚不满4岁,是在小儿病房住院的患者,除了空身,她是真梨子最亲密的朋友。
同玲子是在小儿病房的游戏室相识的,半年前,真梨子想熟悉一下新工作单位的环境,利用午休时间在医院里探险似的环绕一周,当她看到备有布娃娃和木马的教室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教室里有十几个孩子,有的在室内沙坑中玩沙子,有的在骑三轮车。真梨子想起在小儿孤独症研究机构中忘我工作时的情景,竟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瞪瞪地盯着孩子们入了神,这时,一位小女孩走近站在门口的真梨子面前。
“你,是大夫?”
那个小女孩抬头看着真梨子问道。但见她双眉紧蹙,脸上浮现出小孩向大人提问时的独特神情。
“哎,是的。”
“是我们的大夫?”
“不,我是别的地方的大夫。”
“哪儿的大夫?”
“精神科的。”
“什么叫精神科?”
“精神科呀,就是心里有病的人去的地方。”
“心里?”
“心里嘛,就是指这儿。”
真梨子指了指自己的胸部。
“我也是这儿的病呀!”
女孩说着,用小手摸摸她自己的前胸。
“噢,是吗?”
“你当我们的大夫吧!”
“当大夫不成,那就做你的朋友吧!我告诉你我在哪里,你随时可到我房间去玩,好吗?”
那天同玲子分手后,真梨子给小儿病房主任打了内线电话,才知道玲子患的是气喘。她用手摸前胸,实际上指的是肺。那位医生还说,小儿病房一般探视人员较多,由家属陪护的患者也不在少数,但玲子父母双双工作,没大有空来探视,玲子常感到孤单。
从此以后,她们二人便开始往返于小儿病房和精神科的真梨子办公室之间了。有时真梨子去到她病房探望,有时玲子来办公室闲玩。
“你让护士姐姐告诉我到这里来,我就马上到了吧!”
真梨子一边抱起玲子,一边同她讲话,玲子点了点头。玲子穿着一件带褶边的连衣裙,外罩一件针织对襟羊毛衫。真梨子瞅了瞅羊毛衫的口袋,发现里面装有药剂吸入器。这是一种支气管扩张剂,不论玲子去哪里,都必须带着它。
“吃过午饭了吗?”
玲子又点了点头。
“我还没吃呢。对了,我们一起到快餐厅去好不好?如果有巧克力冰激凌,你的肚子还能再盛下一点吧!”
玲子听后笑得合不上嘴,紧紧地抱住了真梨子的脖子。
她们二人乘电梯下到二楼,然后手拉手走到主楼。因为小儿病房也在主楼,所以等于玲子又回到刚刚走过的路上,但与在真梨子办公室喝自动售货机的橘子水相比,快餐厅的巧克力冰激凌具有动物园中大熊猫般的吸引力,玲子毫无怨言,脚步也格外轻快。
进入主楼二层的快餐厅,二人坐在了中央的桌子旁。这开放式设计的快餐厅,三面外墙都是玻璃,吕太山平缓的棱线和湛蓝的天空一览无余,在此可一边欣赏风景,一边享用美食。茶屋所说的玻璃幕墙餐厅指的就是这里。
真梨子点了三明治和咖啡,又给玲子要了巧克力冰激凌,全部上齐后,二人便吃了起来,但玲子就像同冰激凌格斗一样,笨拙地操弄勺子,于是,真梨子暂且把自己的午餐放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与玲子边吃边聊有种不可抗拒的魅力。将玲子放在腿上给她读小儿书时,她就会全神贯注地听讲解,一会儿紧缩身子,一会儿放松全身倚靠过来,每逢此时,真梨子都感到无比幸福。
真梨子喜欢小孩始于研究小儿孤独症时,此前她未曾认为自己是个喜欢小孩的人。真梨子自幼便是对任何事物都不易动情的性格,也不擅长表现喜怒哀乐,即使对异性抱有好感,也绝无热情的冲动,当对方采取这种行动时,在她动心之前感到的只是厌恶。
有段时间她也为自己是否缺乏人之常情而烦恼,所以,对自己在美国生活以后能在众人面前坦然哭笑最感到惊愕的,正是她真梨子自己。特别是刚到美国时,她患了严重的怀乡病,动辄泪如雨下,朋友们送她一个“泪人儿”的绰号,这对于赴美之前的她来说,简直是想象不到的。
真梨子变得毫不顾忌地表露自己的感情并不只是因为想家,也有很大原因在于她从医务制度这种阴晦的人际关系中解放出来,并在哈佛大学拥有好多知心朋友,但最大的原因仍在于她同孩子们的接触。
刚加入小儿孤独症研究小组时,真梨子不习惯孩子的特性,大概孩子也对她无意流露出来的逆反神态特别敏感吧,他们就是不认可真梨子。
她渐渐讨厌孩子了,但她自我告诫要搞好研究,所以控制住了厌恶感和徒劳感。
半年来她每天都汗流浃背、脏污满身,但她从中慢慢发现,孩子们并非都天真无邪,他们也有狡猾的一面和心术不正的一面。在他们感情纤细、易受伤害的背后,生命力都令人难以置信的强盛,任性而又利己。
以前,真梨子对待孩子似掌上明珠,一味赞赏表扬,但他们凭着天生的敏锐直感看穿了大人的打算和思路,顺势动起了歪脑筋。好多场合看起来是大人哄孩子,而实际上却是被孩子哄骗了,真梨子感悟到此,不禁愕然万分。
然而,当认识到孩子们也是同自己一样的人时,便能想通大可不必勉强附和孩子的道理了。真梨子决定不再强作笑脸,用本来面目与他们相处。不高兴的时候就表露出不高兴的感情,见到做坏事的则毫不留情加以怒斥。结果,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一天到晚板着个脸,有时甚至大发脾气的真梨子耳边,竟聚集了比以前多得多的孩子;以前不管怎么好话相劝就是不予正视的孩子,竟主动前来找话说了。
一年过后,真梨子和孩子们水乳交融地混合在一起了,他们一起哭,一起笑,当然,并非同所有的孩子都能这样,因为他们中间的大半患严重的情绪障碍,连哭笑都不会。
到这种阶段,即使同不能将内心感情流畅表露的孩子们在一起,真梨子也能根据动作和眼神探知他们心中的感受。
真梨子以前认为,人是用脑来思索、来感知的,心情和感情只不过是脑的功能之一而已。
“心”,只不过是脑的作用,因此,要了解人“心”,就必须研究脑这一物质。
在与孩子长期相处之后,真梨子逐渐发现,脑和心仍然是各有所别的。
当她看到无心哭笑的孩子们,有时竟认为这是灵魂本身在哭笑。凝视孩子们时,她会恍惚地看到围着他们的幽灵在教室里四处奔跑,长着金发蓝眼,身穿白色夏衣;有的幽灵则坐在教室墙角几小时纹丝不动。此景此物历历在目,甚至伸手可触。
这里有不会说话,惟一的自我表现只会尖叫的孩子,怎么教也记不住一个罗马字母的孩子,以及被别的孩子一碰就身体僵直、甚至不能呼吸的孩子。他们的行动是有某种扭曲,但灵魂却没有一丝扭曲。
真梨子切实感到,自己必须直接感触那美丽的东西。这就是她开始学习被她一直轻蔑的心理学的理由。不,说是理由不尽正确,因为这是从她身体深处迸发出来的生机勃勃的冲动。玲子用小勺子在空杯子里刮了几次残留在内壁上的冰激凌,终于吃足了才抬起头来。真梨子掏出手绢,擦掉玲子嘴角的冰激凌。如此小嘴,怎么这么快就能吃掉同大人一样的食物?每次和小孩子一起吃饭,真梨子脑海中都会浮现出这一疑问。
“怎么样,好吃吗?”
真梨子问道。玲子仍手握小勺,满脸笑开了花似的点了点头。
10
将玲子送到小儿病房后,真梨子回到了办公室,下午两点她又出去了。她先来到事务局,带事务员和警备员去保护室,随后又将铃木一郎带到隔壁房间。真梨子和铃木一郎面对面隔桌而坐,警备员便走出房间,事务员坐在了门口附近的小桌旁。至此,面试的一切准备就算完成了。
即使箭在弦上,真梨子仍未考虑好如何提问铃木一郎。然而,她不想让铃木一郎发现自己内心的犹豫。真梨子决意见机行事,便按下小型录音机的录音开关。
“昨天睡得好吗?”
“是的。”
因带利刃的物品都不准放在保护室里,所以早上洗脸和三天一次的洗澡均在警备员在场的情况下进行,剃胡鬓时,也是每次由警备员递给他电动剃须刀,但铃木的胡鬓总是剃得光光的,身上穿的病员服也干干净净。由此可以看出他爱清洁、有条理的性格。
“这儿的生活到今天已是第四天了,有什么不便或不满吗?”
“没有。”
铃木答道,脸上浮现出豁达的微笑。
“其他的事情也无所谓,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没有,没什么可说。”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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