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卡戎》第33章


她想问的是什么。
瑞尼今天穿了便装,一件有浅绿色条纹的白衬衫,一件灰色棉布夹克,双手插在口袋中,安稳地站着。他默默地看着远方,线条严谨的嘴不露太多表情。和第一次到这里来时一样,瑞尼给洛盈的感觉仍然是像一棵树,动作很少,却始终保护在头顶,就连他的声音也像是一棵树,笔直而温和。
清早的宁静曾一度被打破。一个精神病人冲进来,猛力敲打墙壁,一群医生和看护随后赶到,拥进天台,熙熙攘攘地将那个人推搡出去。有人呵斥,有人柔声安抚。整个过程迅速而喧闹,如同一阵大风,吹来冲突又吹走故事,空寂留下来,愈加空寂。
离开之前,洛盈期待地抬头问瑞尼:“瑞尼医生,以后我还能去找你吗?”
“以后我就不是医生了,”瑞尼和气地笑笑,“处罚规定上说,我不能再教学。不过似乎没有禁止访问,你想来就随便来吧。”
洛盈笑了。
她茫然地看着窗外,清楚她的一部分生活结束了,另一部分生活刚刚开始。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她看着窗外,辽阔的土地一片寂然。
风之翼
引子
流亡总是在回家的一刻成为真相。
在洛盈离家的一千八百个日夜中,她从来没有发觉自己已被家园流放。家园在她心中是一种想象,她只想到它的温暖,它的记忆,它的宽大的胸怀,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它的形状。想象按照她的心情取舍,就像气体围绕在她身旁,气体和人没有冲突,她和家园也没有裂隙,她和它之间的距离,仿佛只是物理距离。
在她离家之前,家园没有自己的形状,它是比她大得多的存在,她在其中,天上地下都是它,她看不到它的边际,也看不到它的界限。在她远离家的时候,家园也没有自己的形状,它在遥远的天尽头,与异乡的天空相比,它是太小的存在,只在天空闪耀一点,没有细节,也没有轮廓。这些时刻的家园都是面色温润的家园,无论太大还是太小,都没有棱角峥嵘的地方,没有与人皮肉相擦、擦出白色骨头的时刻。她总可以浸入家园,不管是全身浸入,还是全心浸入。
可是所有的错差都在离家久远后回家的那一刻暴露出来。那一刻,裂隙变成真实存在,看得见,摸得着,清楚得就像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距离。她就像一块拼图,从家园的版图上跌落,以为游走一圈还能拼回原处,但归家的时刻才发现版图上已无自己的空隙。她的形状和她曾经留下的空缺不相吻合,不能嵌入。她只在那一刻才真正失去了家园。
洛盈和伙伴们注定无法归家,他们乘坐的船在两个世界之间的拉格朗日点上永恒振荡。永恒振荡,就是不能皈依。他们的命运,因此成为流浪苍穹。
路迪
咖啡时间到了,议事厅的门打开,路迪第一个走出来。他大踏步走到墙边,接了一杯冰水,大口灌了下去。
议事厅真是太小了,他想,又挤又憋闷,当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建的,自然采光和换气都一塌糊涂,座椅也僵得跟死人一样,坐上一早晨,不发疯才怪。这房子少说也用了三十五年了吧,这么老的房子还不重建,真是无法理解。说什么纪念意义,根本就是一成不变的官僚主义。想纪念还不容易,留着展览就行了,何苦一直要用呢。根本是个托词,他们就是拒绝改变。看看这周围,什么都是用了好多年的,老房子、老式饮水机、老掉牙的播放设备,到处都漂浮着老气味。
他觉得这一招倒是挺管用,这么多人挤在一个昏厅里,本来就脑袋发闷,再用这些气味来感染,不跟着老人们的思路才怪呢。这帮大叔大婶们,办事永远是一个样,犹犹豫豫,婆婆妈妈。都到这种节骨眼了,天时地利都有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这样子保守、拒绝改变,根本哪里也去不了。还想什么探索宇宙的深度,简直连门都没有。我刚才怎么没有更直率一点儿呢,态度还是太温和了,早就应该硬朗些。
一杯冰水下肚,一股清爽的沁凉沿着周身游走,路迪站直了身子,长出了一口气,耳朵尖的热度退去了些。
议员们陆陆续续从厅里走出来,结伴来到长桌旁,取用餐点和咖啡,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谈话。对议员来说,咖啡时间往往比议事时间还重要,这是真正交流的时间,所有的组合、所有的相互支持都是在这样的时间开始萌芽的试探。理查森议员和查克拉议员经过路迪身旁,没有朝他看,低声交谈着朝休息厅的另一端走去。暗金色的地面纹理像一条地毯,静静铺陈到休息厅暗色大门之内,两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看不清举动。
看着他们的背影,路迪低头寻思,刚才在议事厅里,自己是不是显得太傲慢了呢。当时理查森议员对他说话,他却把头扭到一边,假装去听苏珊议员,是不是太明显了呢。不知道理查森议员有没有注意到,会不会很介意。其实他当时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并非真想挑衅,但现在回想起来,不敬的成分还是很明显。他不喜欢理查森议员的话,他是最顽固的河派,从情感到理智都不相信人能胜天。路迪的热情和激进曾受到他嗤之以鼻,这让路迪颇为耿耿于怀。
一会儿弥补一下吧,他想,毕竟是前辈,公开场合这样不敬并不恰当。他倒不是怕理查森议员记恨,而是不喜欢自己的不沉着。一个人的记恨永远只是一个人,但自己的不沉着却会得罪很多人。微笑作战是种境界,他跟自己重复这句话。
路迪又喝了一杯水,身体觉得舒畅了许多,躁动的情绪也平稳了许多。
这时候,弗朗兹议员走到他身旁,点头朝他微微笑笑。弗朗兹议员是个秃头胖子,四十几岁,天生一副老好人的面相,但路迪知道他很尖锐。他一直没有表明他的立场,在整个辩论中一直属于双方都要争取的中间派人士。路迪有一丝微微的紧张。
“刚才的讨论觉得怎么样?”弗朗兹笑着问他。
“这个嘛……”路迪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僵持,谨慎地回答,“我觉得取决于怎么说了。往好处说,就是双方都很明白对方的观点,基本不存在误解。但往坏处说呢,就是其实大家早就互相明白了,一直很明白。”
弗朗兹哈哈地干笑了两声,问他:“你来议事院多长时间了?”
“两年半了。”
弗朗兹点点头说:“刚才我听你的新议案了,很有意思。”
路迪的心跳加快了,但语声尽量保持着平稳:“谢谢。承蒙指教。”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还有几个小问题。”弗朗兹问。
“当然,没问题。”路迪说,“非常荣幸。”
弗朗兹迅速收敛了颜色,单刀直入地问:“你刚才说,按你的方案可以方便升降,是这样吧?”
“是。山地居住的一个很大不便就是上下交通。”
“你提出的方案是磁性隧道车?”
“不是隧道车,只是磁性滑车。”
“这和之前的方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不用建隧道。这是最大的不一样。就像房屋可以试图各自独立一样,滑车也可以不依赖隧道,独立行驶。这在路线控制上方便很多,也省却很多建造成本。”
“但是,如果我没理解错,你的方案要求地面磁场,是不是?这难道不需要建造成本吗?”
“是需要,但这点恰好可以满足。我考察过,火星的山岩磁场相当强,如果采掘后以电路加以规范化,可以提供很好的交通地面材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磁场尚不明确,可能和当初的形成机制有关,而我之所以赞成山谷方案,一个重要原因也就是可以利用当地原材料,大大节省开支。”
“可是这和电梯相比又如何呢?谁都知道,直上直下是最省力的交通。”
“但那先得打穿山体。要打直上直下几百米,而且不只打一条,要打很多条电梯井才行。”
路迪说着微微笑了笑,欠了欠身,带弗朗兹来到一个登陆终端前,进入自己的操作目录,调出几张线条画。画面是手绘的,从各个角度绘制出高大山岩,斜斜的山壁上,从上至下排列着一长串洞口,每个洞口都按照现在的房屋样式安装了墙面门窗,看上去就像是将城市直立起来嵌进山里。在洞口与洞口之间,房屋与房屋之间,一条条镶轨道的公路纵横阡陌,从山脚延伸至山脊,一辆辆假想的半球型车厢在小路上悬停或滑动,如同贴在山壁上的一粒粒扣子。
这是山派方案的改良和细化。山派方案简单而直接:在赤道附近选一个大的陨石坑,启用废弃多年的战前洞屋,坑底成湖,岩壁居住,水笼在山谷,爬坡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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