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第167章


同时他也知道,穆昆应该也看到了他被通缉的消息,这市面上泛滥的红冰极有可能就是他下的饵。只要循着红冰追溯源头,自己就能找到他。
谢岚山空手而来,却未空手而去。这世道“没钱寸步难行”,为让自己更快能找倒沈流飞,他从旅馆老板娘那儿顺走了一点钱,留了一张借条,立誓一定会还。
留下字条,便趁夜色匆匆出逃。甘塘子华灯初上,一家家夜总会与桑拿房渐次亮灯,还是那种暧昧的粉色霓虹,活像姑娘脸上害羞的红潮。最近警方严查,太荤的场子是没了,但长夜不央,汉海依旧是座灯红酒绿的不夜城。
谢岚山离开了旅馆,迎面恰好闹哄哄地来了一群行人。B级通缉令已经全网散播了,怕被人认出来,他及时闪身拐入街角,冷不防又与一个男人撞在了一起。
抬头一看,居然是相熟于拘留室的那个臧一丰。
臧一丰也认出了他,惊喜道:“是你啊?”
话音刚刚落地,谢岚山一记反手擒拿,就将对方的脸狠狠摁在了墙上。谢岚山冷声问:“你是不是跟踪我?”
臧一丰声声痛呼起来,骂骂咧咧地解释着:“哪能啊,甘塘子就他妈这么点地方,我不早告诉你我在这儿混么!”
这话乍听也有道理,谢岚山松了手,依然冷眉冷眼地问对方:“你怎么出来了?”
臧一丰甩着被扭疼了的胳膊,瞧着还挺愤慨:“上回你那是诓我!我那毒品本来就是假的,何况还都没卖出去,连诈骗罪都谈不上,当然教育教育就放出来了。”
谢岚山想到对方常混这片地界,本身又是个黄毒俱沾的地痞流氓,该是消息灵通的,于是脸色缓和一些,问:“你说你在这片地界混得熟,那你知不知道主要是哪些人在这里贩毒?”
臧一丰想了想,照实回答:“我倒真认识一个女的,以贩养吸的,以前好像在什么俱乐部混过,那俱乐部背后是个女老板,据说现在搭上了一个大毒枭,专门贩红冰……”
“俱乐部?”很快就想到了T姐汤靖兰,谢岚山皱眉道,“Tequila?”
“对对,好像就是这个塔什么拉……”
“你能不能立刻就带我去见她?”
“能倒是能,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臧一丰抓耳挠腮揉鼻子,作出一副欲讨价还价的为难模样。
他说,他制造假的红冰扰乱市场,得罪了这儿的毒贩头子,对方扬言要弄死他,他得弄一笔钱跑路。他在拘留室里就看出谢岚山身手不一般,想要他帮自己弄来这笔钱。
条件谈拢,说走就走。趁着夜幕遮掩,臧一丰带着谢岚山穿街越巷,尽捡那种狭仄幽暗如盲肠的弄堂行路,大约走了半拉钟头,总算停留在了一间出租房的门口。这里棚厦集中,一间屋子挤着一间屋子乱长一气,所有的窗都是生了锈的,所有的门都是脱了漆的,黑黝黝的巷子尽头还是死路,一看就是穷人住的地方。
“以前这女的是住别墅的,穿金戴银靓得很,染上毒瘾以后越混越惨,都沦落到这种地方了……”臧一丰边摇头边敲门,口中轻喊,“阿夏?阿夏?”
没想到门都没关,一敲就自己开了。
入目的景象触目惊心,女人只穿着内衣裤衩,一见两个男人就“嗷嗷”叫着扑了过来,光溜溜的脚丫扑打着冰冷的水泥地。
这模样一看就是毒瘾发作。偏生兜里再没一毛钱,女人被毒品逼入疯狂状态,一张脸似青似白,眼白上布着根根鲜明的血丝。她拼命咬舌头,鲜血渗在白牙之间,瞧着比女鬼还骇人。
“咬舌自尽”虽不像电视剧里演得那么容易,但流血过多或者舌头堵塞气管还是很有可能触发死亡的,谢岚山见这女人已经彻底癫狂,又两腮用力地张大了嘴巴,作势要将自己的舌头咬断,便毫不犹豫就将自己的小指伸进了对方嘴里。
红冰本就能令人易怒发狂,毒瘾上来的人更是力大无穷,女人一下收拢上下两排门齿,咔一声,谢岚山小指的骨头就断了。
一股狂劲得到了宣泄,女人不再伤害自己,转而死死咬着对方的手指不放。谢岚山皱着眉,忍着剧痛,抬手对女人的后颈劈了下去,将人打晕过去。
事情发生得电光火石,快得臧一丰完全来不及反应,只是目瞪口呆怔在一边。老实说,他对谢岚山的举动深感不解与震惊。这是一个被公安厅通缉的逃犯,从通缉令上的描述来看,这人是怪物,是魔鬼,是连战友都能出卖的王八蛋,可他居然会为了拯救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吸毒者,心甘情愿断去一根手指。
谢岚山扶着晕过去的女人躺在地上,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皮破骨折,齿印太深了,鲜血混着对方的唾液往下淌。
“你就不怕……”面上的油滑之色洗去不少,臧一丰结结巴巴地问,“不怕她有艾滋病么……”
“没想那么多。”人疯成这样,话是问不出多少来了,谢岚山冷静冲洗了自己的伤口,又给地上的女人倒了杯温水。
“我有药……可以缓解戒断症状……”臧一丰从兜里掏出一瓶戒毒药品,取出两粒白色药丸,就着那杯温水,小心喂进女人的嘴里。
谢岚山问:“你身上还带着这个?”
把半昏不醒的女人搬上了沙发,臧一丰面露浓重怅色,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我以前也吸过毒,这药是我自己为自己备着的。”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闪烁,唇在哆嗦,胸腔起伏不定,像是有段非常悲伤的故事亟待从中破出。
白来一趟,两个男人各怀心事,等不了昏睡的女人苏醒,又循着原路回去了。
臧一丰仍为谢岚山方才的“壮举”深深震撼,一路絮叨不停。
“你看着也不像通缉令上说的这么吓人啊?看你刚才那反应,我信了你原来真是警察,那你的领导跟同事又为什么要通缉你啊——”
谢岚山听烦了,倏然回头,冷眼看着对方。
路上几盏街灯半明不亮,头顶残月一弯,冷不防与这么一双血腥气息浓重的眼睛对上,臧一丰生吞一口唾沫咽下后话,不敢再聒噪了。这人的眼神冷得过于骇人。不禁令臧一丰怀疑,很多时候,这个男人是矛盾的、分裂的、他的灵魂之中同时寄居着英雄与小人,佛陀与恶鬼。
身为通缉犯,不能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谢岚山急欲找到今晚的落脚点,却忽然被街边小卖部里的电视机吸引住了目光。
电视里播着一则新闻,说是岛上某精神病院的医生擅自带着十余名病人转院,一说是为了让病人得到更好的治疗,家属全然知情并同意;一说是这医生恶意违反职业操守,受了另一家精神病院的收买。反正,网上轰轰烈烈地闹了一场,电视新闻也没落下。
谢岚山最近没工夫上网看新闻,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境下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无论是网络新闻还是电视镜头,都特意拍到了一个哀毁骨立的美貌女人。高珠音似乎无法接受转院一事,她在镜头里嚎啕大哭,大喊大叫着:我要见我儿子!我的儿子呢?我的阿岚呢?
滞留于小卖部的电视机前面,谢岚山看见,自己的母亲完全失控崩溃,她像个犯人一样被五花大绑,又被医护人员强行带离。
听说,那十余名病人目前全被安置在了普仁医院的精神科里。
臧一丰不敢催促谢岚山快走。他能清楚地看见,这个男人双拳紧握,手背上的青筋可怕地跳动着,攀爬着,他全身都在颤抖。
每一声来自高珠音的凄厉呼唤都像钝刀子在他心口切割,对于院方的草率与粗暴,谢岚山感到无比愤怒,却又在望向母亲时眼神逐渐柔软,那快被烧灼干裂的眼睛终是有了一泓泪光。
此去未必还能回来,他告诉自己,离开前必须去看看她。
最近警方严查,甘塘子那边的旅馆不那么容易蒙混了,好在臧一丰交游还算广阔,打了两个电话,便问朋友借来了一个僻静地方。毛坯的两居室,条件是简陋了些,但总算有了片瓦遮头,一屋藏身。
自己处理的伤口太潦草,已经有点感染了,谢岚山这两天一直在低烧之中,又被那个吸毒女咬断了一根手指,已是不堪负荷到了极限。一进屋,也不去清洗,直奔卧室而去。他晃晃悠悠地走向床边,一下栽倒下去。
累极了,也倦极了,闭上眼就睡着了,却连一点呼吸声都没发出,好像就这么死了过去。
“哎?谢岚山?谢警官?”
连着喊了几声都没反应,臧一丰离开卧室,从厨房里取了一把刀,再次走到了谢岚山的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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