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第53章


直到躺倒床上回想这一幕,黎雪英依旧觉得自己宛如做白日梦。昨日心结,今日便见解铃人。
忍不住的,翻过两个身。一夜未睡,现在到将眠时刻,身体已疲倦至极,大脑却兴奋不肯入睡。
手指掠过床头那本诗集,他将最核心的部分归还于邢默,包括那颗压抑而隐蔽的心,那么这份以诗集为载体的情书,就当是萃取了核心后,邢默所留下给他的。
这是他的核心吗?
这是他的秘密吗?
这是他一直想要伸出……却最终收回的指尖吗?
黎雪英抱着那本有些破旧却未有半点灰尘的诗集,于清晨未光中,不知不觉熟睡。
另一边的邢默并不似黎雪英好运。
他将从黎雪英那里拿到的东西交给邢绍风后。当然,怀表和名单密码地址,邢默并没有同任何人讲。他想要尽快地打开辛柏宏留给他的这份遗产,但在那之前,他想要先见冯庆一面。
这次会面,邢默以私人的名义,与冯庆约在晚上七点钟。
离现在还有好几个钟头,足够邢默稍作休息,缓冲一宿没睡的疲惫,为晚上需高度集中的工作做好充分准备。然而,邢默并没有打算回家,而是在红矗浇乙患移凭删频辏粗油匪闶奔洌缚榍妥愎蝗盟妹摺?br /> 或许是知他与黎雪英如今离得不远,冥冥中能令他更加心安。
此刻黎雪英的梦,或许尚能用清甜安稳形容,如同夏日里的橘子花。
但邢默就完全不同。
不到十分钟他便进入梦中,许多熟悉的场景闪过。硝烟弥漫,耳畔炸响接连的枪声与爆破声,嘈杂中他辨识出罗修的怒吼,与队友焦急地互换。丛林的每一片叶上都有鲜血,有些已经陈年结疤。邢默听到自己的喘息声不受控制却拼命压抑,他调动身上所有感官,除却环伺的双眼,嗅觉听觉以及危险时最重要的第六感,为他窥视方圆里每一寸的动静。
有人影从雾霾中走近,邢默稳稳拖枪,调整心跳脉搏,尽量隐蔽地准备集中瞄准。对方却在瞬间转头,目光穿过重重迷雾望住他。
邢默心头大震。
“阿方……”
有人掩住他的口鼻,几乎令他不能呼吸。胸腔氧气被耗尽,肺部开始炸裂一样痛时,他只能眼睁睁看刘方方的身影疑虑地朝他多看两眼,紧接着转身。
开枪。有人在他耳边话。
他双手颤抖,几乎不能再拖住枪。于是有一双手,犹如毒蛇绞紧藤蔓一样扣住他,代替他扣动扳机——
邢默猛地睁眼,从梦魇中脱离。目光惯性聚焦,飞快环伺四周,随即放软身体,任由汗珠从身上滑落打湿床单。确认是梦,他才收起警觉,目光也渐渐涣散。
回归正常生活后,这是第几回了?恐怕已经数不清。
不同的噩梦,相似的场景。恐惧是一致的,包括那种窒息的疼痛,以及鲜血的气息,对邢默来说不过两三秒前还原,所有都是那样历历在目在耳在心。
太过真实的噩梦,走不出的梦靥,循环以往,无休无止。
邢默翻身下床,拧开冻水管将脸颈与上身都冲洗好几遍,迫使头脑清醒。
他撑住流水台,水珠迎光从皮肤不断滚落,勾勒抚摸他坚毅线条。视线由下及上,下垂的眼尾不见缱绻笑意,而是与之完全不相符的肃杀冰冷。邢默进而逼视镜中的自己,渐渐平息喘息。
必须克服。他再次凝视镜中自己的双眼,告诉自己,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未完成。你必须最快克服。
“洪氏股跌停,龙应集团跌五个点……”
一间宽阔书房内,有人顶起框架眼镜,额头慢慢都是汗,温声细语念过财经报告书,恨不得念成一首动听的诗。他离办公桌还有三四米远距离,却忽然看不清办公桌前撑着下巴男人的神情。每当他读过一句,就要抬头望上一眼,生怕男人随时掏枪,将他射个对穿。
好不容易念完,办公桌前的男人不予置评。沉默,往往比暴力施予人更无形压力。
冯庆没有表示,喜怒难测地示意他身旁的女人:“你的,继续说。”
“还、还有就是夜总会那边。红矗帕图馔潜叩某∽樱葡壬狄贸龆嗔匠筛槊拧!?br /> “放他老母狗屁。”冯庆冷静地打断。
站在男仔身旁的女人,头仿佛要低得更弯:“唐伯公还说,如果您不给的话,话事人的位置就尽早退位,现有的财产也经营也交接更合适的人。”
她话还没说完,一只青釉杯便顺着她耳边呼啸砸去,瞬间碎裂在身后。
二人都是一个机灵,显然被惊得不浅。
“好,又是唐国川。当初我没有搞死他,反倒如今让他成个搅屎棍。下个话事人还没上位就急着往我身上踩,等到真养成狼,是不是还得从我身上撕块肉?”冯庆怒喝,野火在心头疯涨,恼到几乎理智失控。
“安排九龙城寨内一次会议,西城所有人都参加。说腿脚不好的,如果后天不来,以后我有办法让他们都不来!”冯庆同女人交代完后,又将目光射向身旁的男仔,“叫阿成跟我谈话,他这个月怎么给我盯的?做不好就从公司滚蛋!”
十分钟后,一对男女仿佛被大赦,终于如愿以偿从恶魔窟中奔出,逃也似地朝楼下飞快行走。他们头也不回,仿佛身后有什么妖魔鬼怪锁魂。
管家领二人到门外,司机早已在等候。
路过客厅时,男仔瞥见纤细的身影坐在餐桌前,亭亭一枝花,忍不住多看过两眼。
身旁的女人显然也注意到,揪住男仔的耳朵,在他的痛呼中,紧忙将他扯住快步离开。
“你是不是不要命,还是被冯先生骂扑街了?盯着大嫂再多看两眼,信不信眼珠明天都被挖出来?”
男仔不可置信的声音逐渐传远:“我才两年前见过大嫂一次,平日根本没得见,没反应过来咯……”
“收声哇,还敢多话。”女人的尾音被遮挡在汽车门内。
随着汽车发动离开,楼上冯庆也终于从书房出来,揉捏着鼻梁和太阳穴,皱眉往一层客厅走。
冯庆远远看到黎莉端坐在餐桌前的身影,皱紧的眉头舒缓一刻,心头火也仿佛势弱些。
冯庆行下楼,走到黎莉身旁。
她今日身着素色旗袍,勾勒出身形线条优美和饱满,比起五年前的青涩,如今更像盛开。
但此时此刻,她也同样蹙眉,若有所思凝视桌上一封信件。
冯庆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倚靠在墙壁暗自欣赏片刻,这才踱步到黎莉对面坐下,饶有兴趣问道:“发生什么事,让冯馆的女主人这样愁眉不展?”
“同学会而已。”黎莉见是冯庆,不动声色抬眼笑了笑,将桌上信件递过去。
冯庆衬着她纤纤玉手望去,目光早被粘合在她十指上,哪还有注意力分给信件。余光只飞快一撇,看到寄信人那栏中写了个“凤”字,让冯庆觉得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听说过。
盯住黎莉手腕上碧绿的翡翠镯,他拎过黎莉的手,忍不住推开她的掌心,然后低头在她柔软的手掌中吻过一下。
信件掉落在他面前,带着一股冷香。
“从来没听说过你要参加听学会,今年有人邀请,也难怪你出神。”冯庆心不在焉地翻来覆去看那封尚未拆封的信件,目光不冷不热投到黎莉身上,“我拆开看看?”
“就是等你下来再拆封。”黎莉笑,语气乖巧且每个字都无懈可击。
冯庆这才满意,终于放开她的手,飞快拆开信件,一目十行读完了信中内容,神色终于放松,将信纸推到黎莉面前。
“今年想去看看便去看看也好,要准备什么行头,我请人给你定制最好。只是有一点,司机必须全程跟住你,如果我电话找你,最好能第一时间接通。我更不想听到任何意外。”
“你放心。”黎莉垂下眼,睫毛在火光下蒲扇,格外诱人。
冯庆看着黎莉,顾自有些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木纹桌面:“阿莉。”
“嗯?”黎莉抬头。
“我好爱你。”冯庆故作自然的语气中依旧有一丝紧张。
这一点,他显然没有黎莉做得自然。
“我也是啊。”黎莉微笑。
二人饮过茶水,又话过闲,冯庆在黎莉的温声细语中穿好外套出门。
黎莉立于窗前,推开薄纱窗帘,望冯庆从一层大楼走出,步上汽车甩上门,而后汽车发动,离开林荫小道,向半山下行去。
冯庆在车上抖开报纸,刚才的笑意还未消散,但随报纸上种种消息展开,眉头渐渐皱紧。他的锋芒才慢慢露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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