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鱼缸》第72章

黄珊说的这些看似猜测，实则是林家阳潜意识里总在隐隐作痛的，最深的芥蒂。
他当真竞争得过慕宁与庄尧的那十年吗？就算慕宁现在喜欢他更多，和权势滔天的庄尧比起来，他又能有几分胜算呢？
见林家阳低垂着头不言，黄珊趁机煽风点火：“慕宁不会有事的。他们承认也好，否认也罢，庄尧能让他的心肝出事？我看整个聚恒都砸在慕宁手上，他都在所不惜！慕宁有这么坚实的后台，你有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
“我不能这样对他。”林家阳嗫喏地重复：“我不能。”
黄珊失望地想：还是不行吗？如果林家阳今天真的出柜了，她恐怕不会再带林家阳了。一个商业价值注定要缩水的艺人，没有运营的意义。
林家阳犹疑着，心中万马千军在作战。他和慕宁在摄像机前坐定。
看向摄像头时，和下午想到的与慕宁相处的点滴不同。
林家阳的脑海中出现了出了五光十色的灯牌海洋，台下人群的欢呼万丈，聚光灯的追逐，所到之处无数粉丝的簇拥。他不是因为慕宁才走入这个圈子的，他是因为慕宁给他看到的那些浮光流霞，太美，太盛大。以至于他被情不自禁地吸引，心甘情愿成为追逐浪潮中的一点浪花。
透过摄像头，他看到千百万人探索而好奇的眼睛。
——他真的爱慕宁，爱到愿意为他放弃一切吗？
“大家好，我是林家阳。今天，我在这里，想向大家澄清，视频中与慕宁接吻的男性，的确不是我。”
停顿了几秒，林家阳继续说：“但那张照片上的人的确是我和慕宁。我和慕宁去年通过《明星战争》认识，非常投缘。去年慕宁的新戏杀青宴，我们在宴会上都喝得太多了。接吻游戏时正好坐在一起，这就是照片的来由。在这里我要向广大的群众和我的粉丝道歉，以后我会更加注意我的私生活，给大家带来的困惑和误解，我深感抱歉。”
“我对持有不同性取向的人并无偏见，慕宁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前辈，在我们认识后有限的相处时间里，在表演等各个方面，给过我非常专业的意见。”
林家阳的语速不快，但很娴熟。显然在心中打好了腹稿。
慕宁只是听着，笑容僵在脸上，呼吸仿佛被尽数夺去。
林家阳站起身，对着镜头无比谦逊地鞠了一躬，他不敢看慕宁，也不敢再说什么。逃也似的离开了直播间，往后台走去。
安娜问庄尧：“怎么办？庄总，要不然先掐了吧。我们再做打算。”
两个人一起出柜兴许还能传下一段佳话，一个人出柜算怎么回事儿，自寻死路？
“巧凤姐……”安娜回头又去问何巧凤，后者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视线指向庄尧。
庄尧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他脱下了西装外套，挽起袖子。盯着直播间的方向。
林家阳垂头丧气地回到后台，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阵猛力掼到了墙壁上，坚实的水泥撞上他的肩膀，他大呼一声。甚至没能抬起头，一道重拳便招呼到了他的脸上，剧烈的疼痛与外力破坏了他的重心，他沉重地倒在地上，半晌没能爬起来。
“啊！”黄珊尖叫起来，跑过去扶林家阳。
安娜吓懵了，她在聚恒做了七八年的经纪，与庄尧自认是相熟的，偶尔也敢与他朋友似的相处，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她从没见过庄尧生过气，有时庄尧脸色差些，风度却是一直在的。
但面前这个暴力而凶狠，浑身绕着戾气的男人，在他撕下了贵公子的面具之后，有着好像从烽火连天的战场中厮杀千万人才浴血生存下来的，生人勿近的强横气势。这样的庄尧，连安娜都觉得害怕。
后台众人大气都不敢出，黄珊也被庄尧阴翳而暴戾的眼神吓得噤了声。
慕宁垂眸看着手里写好的稿件，为了让他们显得情比金坚，慕宁加了好几句从未说给过林家阳听的，秘密的情话。然而现在，这一切，终究只能是永远的秘密了。
“没错。”慕宁很艰难地开口：“我和林家阳的确只是普通朋友。这件事牵连到他，我非常抱歉。”
慕宁的心脏就好像是暴露在空气中的，没有任何保护。任何人都可以往上捅一刀。他善良得甚至学不会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林家阳为了事业放弃他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
这是庄尧教给他的，永远别去强求。越是强求，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会被越推越远。
“至于我……”慕宁的眼睛闪躲起来，没人告诉他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他在一座孤岛上，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庄尧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再相信任何人。你很难要求一个不被父母真诚爱着的孩子学会去相信他人。
他经历过的无关痛痒的感情关系数也数不清，他在很多地方生活过，遇见过太多人。他明白任何人的付出都在索取回报，没有人会无条件地，真心的爱他。
人们爱他一段，他便礼貌回赠。人们离开时，他从不伤心。这些人也知道，无人抓得住庄尧的心，谁也不奢求能够永远留在他身边。
在这些人里，庄尧唯独对慕宁不同。
意识到自己爱上慕宁的时候，庄尧觉得不可思议。事情朝他控制不住的方向飞奔过去，他推开慕宁。因为他站在顶端，更因心中的恐惧，如同童年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那个巨大的红木雕花柜，警惕地伫立着。
他不允许任何人左右他的心。他骗自己慕宁与其他人一样，一视同仁就可以。
但慕宁不是别人。慕宁放弃了表演，放弃了所有事业，将炽烈的爱意化作一束光送来他的掌心，不过是想要留在他的身边。
慕宁不要他的权势，不要他的财富，慕宁只要他这个人。
可他当时并不知道。
望着慕宁瘦弱而孤单的背影，庄尧扯了扯自己一丝不苟的领带，大步流星地走出后台。
“至于我，我的确，的确……”慕宁很艰难地说：“的确是……同性恋。”
“同性恋”三个字声若蚊蝇似的终于憋出来，慕宁用余光瞥见身边坐下来了一个人。
庄尧敛去了方才的愤怒，举重若轻地在慕宁身边入座。他看到自己的面前放着林家阳的纸质名牌，轻蔑地拿起来，揉成一团，随手扔了出去。
安娜问何巧凤：“他这是要干什么……”
黄珊心有戚戚地看着庄尧，生怕他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
慕宁强撑着自己的理智，悄声对庄尧说：“我自己可以的。”
庄尧没有回答他，而是面向了摄影机。
“不好意思，有事来晚了。”男人风度翩翩，一如人们在那些采访画面与成功人士封面上看到的那样，他英俊而成熟，可以令眉眼间的少年锐气与数十年的岁月风霜和谐共处。
“大家好，我是庄尧。”他平静地说：“视频中的那个男人，是我。”
慕宁在眼前被另一个男人伤害的时候，庄尧才明白，真正爱一个人时，并不会去计较得失。爱情不过是，我明白你，理解你，欣赏你。不过是灵魂间的真正交谈。
这种冲动与莽然，是爱情的本能。
很多年后，慕宁即便不愿想起，也还是总会想起这一天。
“慕宁解约后，我们吃过一顿散伙饭，是在饭局上熟悉的。”庄尧率先撇清了过去的十年，只因不想让媒体攻击慕宁过往的成就。“我们感情还不错。那天我喝得有点多了，没想到私生活会这样曝光，让大家见笑。”
“你在说什么啊，你疯了？”慕宁又气又急地在桌下拉了拉庄尧的衣袖：“你不用这样帮我！”
庄尧转过头去看他，两人眸光交汇，十年间纠纠缠缠，分分合合，一眼万年。
真正爱一个人时，便不会去思考他能为自己带来什么，不会去试图控制他成为自己理想的样子。
而是会想，我能为他做什么？我能给他什么？
还能再为他，做些什么？
唯有，这肉身了吧。
即使亡羊补牢，即使为时已晚，庄尧想，他也要为了慕宁，真正做点儿什么。诚然他这么做无法帮助慕宁任何，但至少，他的慕宁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
直播间只有几个人，但机器的背后，这场发布会的观众已经突破了该直播平台的最高点击量。
人们早有预感地静静看着，直到庄尧出现，打乱了所有人的认知。
既然要出柜，那就天崩地裂，星球倒转为好。
庄尧伸手轻抚慕宁的脸。他爱这脸庞，亦爱这皮囊下滚烫如沸水一般的灵魂。因此他能够将那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