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蔷薇》第45章


的赞颂,立场不是在交谊的狭小区域里,而是站在民族和人类的大地上。
《金蔷薇》在1956年出世,有着比文本更为宽泛的意义,爱与美已经溢出了书页。
那是一个了不起的关于耐活的艺术心灵的象征。不是任何一部杰作都有划时代的机会,如果说《解冻》是划开了坚冷河面的破冰船,那么《金蔷薇》便是厚厚的冰层下一直暗暗的不息流动的河水,本属于河流的生命始终在顽强地“排除次要影响”不屈地存活着、劳动着、旅行着,并成就了艺术不死的人文童话。
坚信文学的“不朽”,为“美”而文学,是《金蔷薇》借对作家劳动的绝妙实质所要倾心谈说的全部内容。相比较于许多受难者的写作而言,巴乌斯托夫斯基不渲染悲怆更不放大哭腔,他专注地把自然之美、人性之美、情感之美放在了永恒的位置上,他热爱的是能够灵巧、熨帖、天然地表现这种美的所有细节:
薄冰下的气泡
夜晚树梢黝黑的枝条
在隐约星光中闪烁的雪
淋雨后在毛线衫上动起来的草籽
风中树叶银色的背面
讨食而自尊的小狗
小姑娘蓝色的揉皱了的发带
狡黠女性睫毛下一闪的流盼
……
巴乌斯托夫斯基为了尽量不沾染丝毫训诫式的口气假托一位老文学家之笔,以转述的口吻讲道:“每一个刹那,每一个偶然偷来的字眼和流盼,每一个深邃的或者戏谑的思想,人类心灵的每一个细微的跳动,同样,还有白杨的飞絮,或映在静夜水塘中的一点星光………………都是金粉的微尘。”
同时,他又极力排除“没用的、没特征的,什么也不能说明的细节”。想想看,经典之外,不光我们,巴乌斯托夫斯基透露的信息说,连那个时代的苏联作家也普遍存在着“在作品里塞满了成堆成垛的琐碎的细节的”现象。
细节、想象、创造才能,在“美”的渴求面前,它们神奇地结晶为一体。
如今,巴乌斯托夫斯基的言论,以近于“古典”的情味,重新散发在我们的文学感知的范围内,似乎更显得“细声细气”了,甚至有些哀愁的意味。直感与文字间,我们那曾经可以捕捉最微末却又最有生命力的事物的触角,正在渐失足够的敏感性。指尖迟钝了,派上用场的多是巴掌、拳头、隔着厚厚鞋底的脚。
其实,无论“解冻”与否,苏维埃俄罗斯时期文学大师们都以个人对艺术和人格的虔敬和对国家民族的赤诚,支撑着俄罗斯文学始终不曾塌陷的高峰。比如帕斯捷尔纳克,他的《日瓦戈医生》在国内备遭意识形态的严厉批判,获得诺贝尔奖的消息传回来,苏联政府的回答是:领奖可以,但领奖后不得回国,但是帕斯捷尔纳克的最终选择令人肃然起敬,他在这样的时刻放弃了以“流亡者”身份博取更大的国际名利的机会,他没有走出俄罗斯半步。艺术、人道、尊严、爱意、祖国……这便是俄罗斯文学大地的恒定性,是《金蔷薇》这种无与伦比的美文必然要在俄罗斯诞生的底气。
二 安徒生
我没有多少把握评说《金蔷薇》的艺术气质体现在对哪些作家的劳动故事的讲述上,书里面的作家名字太多,就跟信手拈来又贴切绚烂的意象一样不可胜数。但我可以肯定地说,在《金蔷薇》以及巴乌斯托夫斯基的此类文字中,有着一个最经常出现的名字,他是艺术的童话最为恰切的化身——安徒生。
熟悉《金蔷薇》的读者大概没有谁会不喜欢其中的第十六章《夜行的驿车》。巴乌斯托夫斯基意欲说明想象力及其对生活的影响的这篇文章,他谨慎地自述为“安徒生的故事”。事实上,我们常常把它看成一篇小说,它以安徒生在意大利从威尼斯去维罗纳的旅行经历作为叙事内容,字里行间布满了有趣的细节和生动传神的对话,是对安徒生之爱的爱。它的完整和优美,它的叙述速度和感染力,都无比自然和畅达,它是一部短篇杰作。上路前是在威尼斯旅馆一带的场景性细节,氛围的营造和人物特征的抓取生动准确得简直令人不可思议。路上及在维罗纳的部分,主要以对话展现每个人的出身、性格和内心活动,光的明暗在其中起到了左右故事情节进程的神奇作用。
前边部分是爱徒生眼中的日常生活情景,让我们看到在童话诗人的视线中和听力所及的范围内,平民们是怎样在简单质朴地表达着底层的欢欣和生趣——在烤羊肉和大蒜气味中衣着马马虎虎的年轻女人们大声吵闹甚至互相揪着头发动武,“魔术师”安徒生先生怀着欣赏着迷于她们散乱的辫子、发红的脸庞、放光的眼神和两颊上小钻石般的泪珠;茶房的小动作遭到卖虾女人响亮的耳光后,站在运河桥上专注地往浮在桥桩边的蛋壳里吐唾沫,直到吐中目标蛋壳沉下……这些逗乐的小事情是安徒生开心的旅行中天真而富丽的元素。对安徒生来说,旅行本身才更是出人意料的永远有新奇出现的魔术。于是在驶向维罗纳的驿车上,安徒生遇到了一位很有涵养的贵妇人叶琳娜·瑰乔莉和一位自以为了不起道貌岸然的神父。对话即人的古典用法在他们以及后来上车的几位乡村姑娘身上毫发毕现,在没有灯烛的夜行驿车内,现实和想象没有界限,爱意悄然弥漫,美梦柔媚地宣叙,不好看的安徒生在黑暗中没有了自卑,他是一个逸兴湍飞的预言家和备受敬爱的喜悦使者。而一旦置身于富丽堂皇的维罗纳和美丽窈窕的叶琳娜·瑰乔莉面前,安徒生被这份爱的燃烧即将来临的绚烂弄得不知所措,但是他选择了实际生活中的声音的低沉和行为的拘谨——他选择了童话,而忍痛割舍了可能“会给他带来多少痛苦和喜悦,眼泪和欢笑,以至他会无力忍受它的一切变幻和意外”的爱情生活。
“为人们的幸福和自己的幸福去想象”与他生活的悲哀构成的矛盾中,安徒生只要幸福的想象,在为人们的幸福的想象创造中,安妥自己心灵的幸福,决不去为悲哀而想象;生活实际的悲哀在情爱的相思怀念中已经置换为童话。安徒生的童话正是给全世界一代又一代人实际生活的美好幸福所创生的向爱而安的梦,它给童真以美好的憧憬和心理暗示,它让丑恶和装模作样丢人现眼无地自容。
巴乌斯托夫斯基书中的安徒生的生平和阅历以及他的荣光,就是一部童话。严峻、芜杂、不如意的生活际遇完全可以当作夜行驿车里的幽暗,这时候,童话精神才会发出温暖甚至明丽的光线,美好人性的顽强才能显现翻山越岭的奔头。
《夜行的驿车》之外,每当涉及软弱和倔强、诗与童话、尊严与温柔、迁移与留驻,巴乌斯托夫斯基总忍不住要谈论安徒生。其实,从心仪和钟爱的程度上看,安徒生已经成了巴乌斯托夫斯基的内在精神的镜像,甚至就是他自己。
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金蔷薇》,也包括《面向秋野》,就是关于文学创作的童话集。而文学艺术,又何尝不是广义的生活和生命的童话?
无论我们的人文想象怎样被技术性的时代吞噬,安徒生精神,永远是文学艺术的归魅要求的理想。
三 默默
1950年代末,《金蔷薇》被译介到了中国。那个时候,跟“解冻”形成对比的,是神州大地的霜降。风雪在中国文学曾经一度百花盛开的园地席卷而来,那是浩劫即将到来的前夕。但是由于意识形态性质的相同和特殊的国际友好的惯性决定,苏联文学成了唯一可以为那个年代的知识者可以仰望的一角文学星空。这种文学资源随着时势的变冷逐渐成为半公开甚至地下阅读形式而绵延不绝。爱伦堡的《人·岁月·生活》、肖霍洛夫的《静静的顿河》、阿·托尔斯泰的《苦难的历程》、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高尔基的《童年》和《在人间》等长篇小说,鲍里斯·拉夫列尼约夫的《第四十一》、鲍里斯·瓦西里耶夫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等中篇小说,叶赛宁、勃洛克、西蒙诺夫等人的抒情短诗,普里什文、蒲宁的散文等等,大都以“内部发行”的出版形式或者互相传抄的播布方式,激荡着残酷多难时代中国的文学读者同样敏感多愁的心灵。而《金蔷薇》就是讲述包括这一类作家在内的佳作的奥秘和魅力的书。它那种精神充饥和审美解渴的接受效果可想而知。
我所见到的印象最深的关于《金蔷薇》的导读文章,是《我们这一代的怕和爱》,发表在《读书》杂志1988年第6期,作者署名为默默。“默默”在那前后还有一篇关于“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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