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骨头》第19章


“艾比盖尔,你需要人帮你。”晚饭之后,外婆对妈妈说。自从我失踪之后,这是妈妈第一次下厨做晚饭,妈妈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当时她刚戴上洗碗的蓝色手套,在水槽里放满洗涤剂水,正准备洗碗盘,琳茜会帮忙擦碗,她以为外婆会叫爸爸帮她倒一杯饭后酒。
“妈,你能帮忙最好。”
“别客气。”外婆说,“我到大门口拿我的魔术袋。”
“喔,不。”我听到妈妈屏住气息说。
“好啊,魔术袋。”琳茜说,吃晚饭时她一直没说话。
“妈,求你了。”外婆从大门口走回来时,妈妈抗议说。
“孩子们,把桌子清理干净,把你妈架到这里,我要让她改头换面。”
“妈,别闹了,我还要洗碗呢。”
“艾比盖尔。”爸爸轻声说。
“喔,不,她可以让你喝酒,但她别想拿那些折磨人的玩意儿靠近我。”
“我没醉。”爸爸说。
“你还笑。”妈妈说。
“你告他啊,”外婆说,“巴克利,抓住你妈妈的手,把她拖到这里来。”小弟听了立刻照办,他看到妈妈听别人吩咐,被别人逼着走,觉得非常有趣。
“外婆……”琳茜害羞地叫道。
巴克利把妈妈拉到厨房的一把椅子旁,外婆已经把椅子拉好面向她。
“什么事?”
“你能教我化妆吗?”
“天啊,感谢老天爷,当然可以!”
妈妈坐下来,巴克利爬到她大腿上说:“妈咪,怎么了?”
“艾比,你在笑吗?”爸爸笑着说。
妈妈的确在笑,她一边微笑,一边哭泣。
“心肝,苏茜是个好女孩,”外婆说,“就像你一样。”她紧接着又说:“好,把下巴抬高,让我看看你的眼袋。”
巴克利爬下来,坐到另一把椅子上。“这是睫毛卷,琳茜,”外婆边说边示范,“这些我全都教过你妈。”
“克莱丽莎也用这个。”琳茜说。
我和琳茜见过的惟一的死人
外婆把橡皮卷子夹在妈妈的睫毛上,妈妈习惯这个程序,眼珠向上翻着。
“你和克莱丽莎说过话吗?”爸爸问道。
“没有,”琳茜说,“她常和布莱恩·尼尔逊在一起,他们旷课的次数多到会被停学三天。”
“没想到克莱丽莎会这样,”爸爸说,“她资质虽然不是最好,但她从来没惹过麻烦。”
“我上次看到她时,她浑身都是大麻味。”
“我希望你不要惹上这些麻烦。”外婆说,她喝下最后一口威士忌,把高脚酒杯重重地放到桌上,“好,琳茜,过来看看,你瞧,睫毛卷了上来,你妈妈的眼睛是不是更神采奕奕呢?”
琳茜试着想象自己的眼睫毛卷起来的模样,但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塞谬尔·汉克尔的双眼,她想到塞谬尔吻她时,点点繁星在他的睫毛边闪耀。想到这里,她的瞳孔大张,像微风中的橄榄一样剧烈颤动。
“想不到喔。”外婆说,她一只手握着睫毛卷奇形怪状的把手,一只手叉在腰间。
“想不到什么?”
“琳茜·沙蒙,你交了男朋友。”外婆对大家宣布。
爸爸笑了笑,他忽然变得很喜欢外婆,我也是。
“我没有。”琳茜说。
没容外婆再开口,妈妈轻声说:“你有。”
“感谢老天爷喔,心肝,”外婆说,“你应该交个男朋友。等帮你妈化好妆之后,外婆再好好开导你。杰克,给我一杯开胃酒吧。”
“开胃酒是饭前喝的……”妈妈又开始说教。
“别纠正我,艾比盖尔。”
外婆喝醉了,她把琳茜打扮得看上去像个小丑,她自己也说琳茜看起来像个“红牌妓女”;爸爸喝得像外婆所谓的“醉得恰到好处”;最令人惊奇的是,妈妈把脏碗盘留在水槽里,上楼睡觉了。
大家睡着之后,琳茜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面,久久地打量自己。她抹去一些腮红,擦擦嘴唇,刚拔去一些眉毛,原本浓密的眉头看上去稍显红肿。她在镜中看到不同的自己,我也看出了不同:镜中的她,是一个能够照顾自己的成年人。化妆品下是她的面孔,她知道这是自己的脸,但最近每个人一看到她,总是不自觉地想到我。上了口红和眼影之后,她脸部的轮廓变得鲜明,焕发出珠宝般的神奇光彩,家里还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呈现出如此炫目的光泽。外婆说得没错,化了妆之后,她的双眼显得更加湛蓝,拔了一些眉毛之后,脸型也为之改变,腮红使颧骨下面明亮起来。(“这些轮廓可以再加强。”外婆强调说。)嘴唇看起来也不一样,她对着镜子做出各种表情:噘嘴、亲吻、假装像喝多了鸡尾酒一样大笑。她低下头,一面像好女孩一样祷告,一面偷看自己这副好女孩的模样。上床睡觉时,她仰卧着,小心地保护她全新的容貌。
贝塞儿·厄特迈尔太太是我和琳茜见过的惟一的死人。我六岁、琳茜五岁时,她和她儿子搬到我们这个社区。
妈妈说她有一部分的脑子不见了,有时她一离开儿子家就茫然不知自己在哪里。她经常走到我家前院,站在山茱萸树下,凝视着街道,好像站在那里等公共车。妈妈常把她带到我家厨房,请她坐下,给两人泡杯茶,安抚了她之后再打电话通知她儿子。有时她儿子家没人接电话,厄特迈尔太太就坐在我家厨房里,一语不发地盯着餐桌中间的摆设,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我们放学回家时,她还没离开。她坐在厨房里对我们微笑,还经常边摸琳茜的头发边叫“娜塔莉”。
厄特迈尔太太过世时,她儿子请妈妈带我和琳茜参加葬礼,“我母亲似乎特别喜欢您的小孩。”她儿子写道。
“妈,她根本不知道我叫什么。”琳茜低声抱怨,妈妈一面帮琳茜扣上外套上无数的圆形钮扣,一面心想:这又是一件外婆给的毫无实际用途的礼物。
“最起码她还叫你娜塔莉。”我说。
复活节一过,春天开始真正来临,那一星期气温攀升,大部分的冰雪已经融化,地面上只有少数残雪。在厄特迈尔家教堂的墓园中,冰雪附着在墓石的底部,不远处,金凤花已经开始萌芽。
厄特迈尔家的教堂相当华丽,“他们是高教派的天主教徒,”爸爸在车上说。琳茜和我觉得这整件事情非常有趣,爸爸不想参加丧礼,但妈妈大着肚子,根本没办法开车。妈妈怀巴克利最后几个月时,肚子大到坐不进驾驶座。她大部分时间都很不舒服,我们尽量离她远一点,省得被骂。
妈妈回避了瞻仰遗体的仪式
因为怀着巴克利,妈妈回避了瞻仰遗体的仪式,我和琳茜则看到了遗容。丧礼之后我们忍不住谈了又谈,过了好久之后,我还不断地梦见厄特迈尔太太躺在棺材里的模样。我知道爸妈不想让我们看到遗体,但大家列队走过棺材时,厄特迈尔先生示意我和琳茜上前看看,“哪一个是我母亲说的娜塔莉?”他问道。我们瞪着他,我指指琳茜。
“我希望你过来说声再见,”他说,他身上的香水气味比妈妈用的香水更浓,刺鼻的香味,再加上自觉被排拒在外,让我忍不住想哭。“你也可以过来。”他说着挥挥手,把我们召唤到他身旁的通道上。
躺在棺材里的人看起来不像厄特迈尔太太,但那又确实是厄特迈尔太太,我试着把目光集中在她手上闪闪发光的戒指上。
“妈,”厄特迈尔先生说,“你把她叫成娜塔莉的小女孩,我给你领来了。”
琳茜和我后来对彼此承认,我们当时都以为厄特迈尔太太会开口说话,我们当时也决定如果她真的开口,我们会一把捉住对方没命地逃跑。
过了痛苦难耐的一两秒钟之后,瞻仰仪式结束,我们也回到爸妈身旁。
第一次在天堂里看到厄特迈尔太太时,我并不觉得十分惊讶。哈莉和我看到她领着一个金发小女孩走过来,她向我们介绍说这是她的女儿娜塔莉,我听了一点儿也不吃惊。
举办悼念仪式的早晨,琳茜尽可能在她房里待久一点,她不想让妈妈看到自己脸上还化着妆,时间拖久了,就算妈妈看到她,也来不及叫她把妆洗掉。她还告诉自己说,从我衣柜里拿件衣服穿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
但是整个情形看来却怪怪的。
她打开我的房门。到了二月,大家越来越频繁地闯入这个禁地,尽管如此,爸爸、妈妈、巴克利和琳茜都不承认进过我房间,也不承认从我房里拿了东西,拿了也无意归还。每个人显然都到过我房间,但大家似乎对所有迹象都视而不见,屋里东西变了样,即使不可能是“假日”的错,大家还是责怪它。
琳茜想为塞谬尔好好打扮,她打开我的衣橱的双扇门,仔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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