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骨头》第35章


太阳高挂在空中,橄榄树前有块空地。我等了一会儿,不久就看到另一边的麦田起了波动,有人穿过麦田向这里走来。
以她的年纪,她的个子算是瘦小,就像她还在世时一样。她穿了一件棉布连衣裙,裙边和袖口有点磨损。
她停下来,我们瞪着对方。
“我差不多每天都来这里,”她说,“我喜欢听这些声音。”
我这才发现四周都是沙沙的声音,小麦在风中摇曳,彼此摩擦,飒飒作响。
“你认识弗妮吗?”
小女孩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来这里的地图是她给我的。”
“这么说,你一定准备好了。”她说。这里是她的天堂,她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坐在树下的草地上,看着她快速地旋转,裙摆飞扬,舞成一个小圆圈。
转完圈圈之后,她走向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坐在我旁边,“我叫弗萝拉·赫南迪兹,”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告诉她我的名字,然后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终于认识了另一个被他杀害的女孩。
“其他人很快就会过来。”她说。
弗萝拉再度转圈飞舞,其他小女孩和女人穿过麦田,从不同方向走来。我们彼此诉说悲惨的遭遇,每人都把满肚子的心事说出来。我每说一次,心里的悲伤就减轻一点点。我也告诉她们我家出了什么事,凡人的悲伤是真实的,凡间每天都会发生令人惊恐的事情。悲伤就像花朵或是阳光一样,想藏也藏不住。
女人和小孩总是处在最差的境况
刚开始他们母子没有被人逮到,这是他母亲最快乐的时刻。她带着他躲到商店外的角落,一面向儿子展示偷到的东西,一面笑得浑身发颤。乔治·哈维一面跟着笑,一面等待时机,母亲忙着清点最新战利品的时候,说不定他能趁机抱抱她。
对他们母子而言,下午从父亲身边溜出来,开车到隔壁镇上买食物和杂货是个解脱。他们非常穷,仅靠收集破铜烂铁和旧瓶子来赚钱。收了破烂之后,母子二人合力把瓶瓶罐罐搬到老哈维先生的旧卡车上,开车到镇上换钱。
母子二人第一次被逮到时,收银台的小姐对他们相当客气,“有多少钱,就拿走多少东西,剩下的原封不动留在柜台上就行。”店员小姐轻松地说,还向八岁的乔治·哈维眨眨眼睛。母亲从口袋里拿出一瓶阿司匹林,把药瓶放在柜台上时,她看起来简直无地自容了,哈维先生不禁想起父亲经常斥责母亲说:“你比我们儿子好不到哪里去。”
从此之后,哈维先生就非常怕被逮到。一想到被人识破,他的胃部就像碗里被搅拌的鸡蛋一样翻腾,非常不舒服。只要看到有人一脸严肃、眼神犀利地朝他们走来,他就知道那是个已经看到母亲偷东西的店员。
母亲后来把偷到的东西交给他,让他藏在衣服里,因为母亲这样交代,他也就这样照办了。母子两人成功地溜到外面,坐进车里之后,她放声大笑,双手猛力地敲打方向盘,还说哈维是她亲爱的小同谋。车里顿时充满她狂放的笑声,还有她那不可捉摸的爱。不久之后,母亲就会转而注意路边闪闪发光的东西,她会拉着他一起过去把这个“发财的机会”看个究竟;而在那短暂的一刻,在母亲的笑声中,他心中确实了无牵挂,内心充满温暖,感到非常自由自在。
他记得母子二人第一次长途旅行时母亲对他的教导,当时他们正开车在得克萨斯州乡间行进。看到路旁有个白色的木头十字架,底部摆了一堆花,有的新鲜娇艳,有的已经枯萎,他的眼睛马上被五颜六色的色彩所吸引。
“你不要光看死人和坟墓,眼界放宽一些。”母亲说,“有时候从他们身边拿走些可爱的小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
即使在那时,他已感觉到他们的所作所为是错的。他们下车走到十字架旁,母亲的眼睛变成两个黑点,他看了就知道她正在专心搜寻。她找到两个坠饰,一个是心形,另一个是眼睛的形状,她拿起来给儿子看。
“不知道你爸爸觉得这些有没有用,但是我们可以收藏起来,这事你知我知。”
母亲藏了一大堆宝贝,从来没有拿给父亲看。
“你要心形还是眼形的坠饰?”
“眼形的。”他说。
“我看这些玫瑰花还很新鲜,我们可以摆在车里。”
那时他父亲在德州的一个地方打零工,靠双手拆卸木板。那天他和母亲未能赶回父亲工作的地方,只好在卡车里过夜。
他和母亲像往常一样弯着身子挤在一起,卡车变成一个凑合的小窝。他母亲像咬毛毯的小狗一样静不下来,在座位上不停地动来动去。乔治·哈维从以往的经验中得知,他最好乖乖听话,母亲叫他移到哪里,他就移到哪里。除非母亲找到一个舒服的睡姿,不然他也无法安睡。
睡到半夜,他正梦见公共图书馆图画书里的舒适宫殿,忽然有人猛敲车顶,他和母亲吓得马上坐起来。车外站着三个男人,他们隔着车窗往里看,乔治·哈维很熟悉这样的眼神,有时父亲喝得酩酊大醉,眼神也是同样恍惚。此时男人们不但喝醉酒,还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母亲,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他知道绝不可以出声求救。
“不要说话,他们的目标不是你。”她对他耳语。他们身上盖着老旧的毛毯,他缩在毛毯下冷得发抖。
其中一个男人站到卡车前,其他二人猛敲卡车车顶的两侧,边笑边吐舌头。
他母亲拼命摇头,但这只惹得男人们更加激动。站在车前的男人用臀部来回蹭车头,另外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等一下我会慢慢移到车门口,”他母亲轻声说,“假装准备走出车外,等我一说‘好’,你马上到前边去摸出钥匙,发动引擎。”
他知道母亲的指示非常重要,这么说无异表示她很需要他。虽然母亲强装镇定,但声音却像金属一样坚定,那金属声冲破了她的恐惧。
她对男人们露出微笑,他们兴奋得大叫,身体却松懈了下来。她用臂肘悄悄地把排挡杆推到位,然后镇定地说:“好。”乔治·哈维马上伸手扭动车钥匙,卡车的老引擎在隆隆巨响中开始运转。
男人们的表情顿时起了变化,原本一脸猎物到手的快乐,现在看到女人倒车,三个人都满脸疑惑。她一面换挡,一面对儿子大喊:“趴下!”卡车猛然撞上站在几英尺之外的男人,哈维蜷伏在车里,清楚地感觉到车子的冲击力。男人被撞得飞到车顶,母亲很快再度倒车,把男人甩到地上。
在那个时刻,他清楚地领悟到该怎么生活:不是身为女人或小孩的生活,女人和小孩总是处在最差的境况中。
可能出现的最糟糕的后果
哈维先生看着琳茜跑向邻家的树丛,一颗心怦怦急跳,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他必须仔细权衡可能出现的最糟糕的后果,然后再决定采取什么行动,他父亲从未教他这么做,这一招是母亲教他的。他发现笔记本被翻过,还被撕掉了一页,他立即检查一下装凶刀的袋子,幸好刀子还在,他带着刀子走到地下室。先前他已经在房子的地基中挖了一个方洞,他把刀子丢进洞中,然后从金属架上取下这些年从受害女性身上取下来的纪念品,他挑出原本嵌在我手镯上的宾州石,把它紧握在手中。“还算幸运。”他把其他小东西放在一条白手帕上,然后把手帕的四角打结,系成一个像流浪汉携带的小包。他趴在地上,把一只手臂伸到地洞里,拼命地往下伸,一直到肩膀抵到洞口。他一只手拿着小包,另一只手在洞里摸索,最后终于摸到地基深处的一个钢筋尖端,工人们在钢筋上浇了水泥做地基,钢筋伸出的尖端已经生锈了。他把装了战利品的小包吊在尖端上,然后从洞中抽出手臂,慢慢地站起来。今年夏天他把一本十四行诗集埋在弗奇镇历史国家公园的树林里,他向来慢慢地湮灭证据,但现在他却希望证据立即消失。
最多只过了五分钟。他一开始又害怕又生气,然后像每一个家中遭窃的人一样,开始清点大家公认的袖扣、现金、工具等贵重物品。但他知道再拖下去大家就会起疑,必须实时打电话报案。
他打起精神,踱了几步,迅速调整一下呼吸,等电话接通时,他已能装出紧张的声音。
“有小偷闯进我家,我想请警察过来看看。”他对接线生说。心里一面想着该如何对警察讲他编的故事,一面盘算他最快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以及他该带走些什么东西。
爸爸打电话到警察局,特别指定要找赖恩·费奈蒙说话。但局里的人找不到费奈蒙,警方告诉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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