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骨头》第39章


“靠过来一点,小宝贝。”妈妈说,琳茜乖乖地把背贴在妈妈胸前,妈妈抱着她在地毯上轻轻摇晃,姿态显得有些别扭。“琳茜,你表现得真好,有了你,你爸爸才活得下来。”话音刚落,她们就听到爸爸的车子驶进车道。
琳茜倚在妈妈怀里,妈妈则想着卢安娜站在后院抽烟的模样。登喜路香烟香甜的气味消失在马路尽头,妈妈的思绪也跟着飘向远方。她结识爸爸之前交的最后一个男朋友喜欢抽一种法国烟,她觉得这人装腔作势,他总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派头,让她也跟着摆出严肃的样子。
“妈,你看到蜡烛了吗?”琳茜凝视着窗外问道。
“去接你爸爸吧。”妈妈说。
琳茜到门口迎接爸爸,爸爸正把大衣和钥匙挂起来,他说他们会去,他们当然一定要去。
“爸爸!”小弟在二楼大叫,爸爸和琳茜走上二楼找他。
“你决定吧。”爸爸对琳茜说,巴克利兴奋地绕着爸爸跑来跑去。
“我不想再护着他了,”琳茜说,“我们不应该再瞒着他,这样太做作了。苏茜已经死了,他知道的。”
小弟抬头看着琳茜。
“大家帮苏茜办了一个聚会,”琳茜说,“我和爸爸要带你去。”
“妈妈生病了吗?”巴克利问道。
琳茜不想对他撒谎,更何况,她觉得就某个方面而言,妈妈确实生病了。
“是的。”
琳茜说她先带巴克利到房间换衣服,然后到楼下和爸爸会合。
“你知道吗?我看到她了。”巴克利说,琳茜低下头来看着他。
“她过来和我说话,你在练球时,她还来陪我。”
琳茜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一把抱起他,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巴克利也时常这样拥抱“假日”。
“你好特别啊!”她对小弟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会永远在你身旁。”
爸爸慢慢地走下楼,他的左手紧抓着木头扶手,直到走到一楼楼梯口才松手。
爸爸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妈妈拿起莫里哀的小说躲进餐厅,这样爸爸才看不到她。她站在餐厅的角落继续看书,远远地躲开家人。她听着大门开了又关,正如她的期待。
离我遇害不远之处,我的邻居、师长、亲朋好友和家人选了一个地方围成一个圆圈。爸爸、琳茜和巴克利一出门就听到歌声,爸爸一心只想飞向温暖的烛光,他巴不得我活在每个人的心中。我看着大家,心中忽然明白今晚每个人就此向我道别。许多小女孩一去不复返,我已成为其中之一。聚会结束,回家之后,大伙会让我安息在他们心中,像一封陈年信件一样,永远不会再打开它或是拿出来重读。我已向大家说了再见,我祝大家健康,也在冥冥之中为他们的好心祈福。祝福他们从今往后,只会在街上碰到老朋友,贵重的东西失而复得,陌生人从远处的窗边向他们微笑地挥挥手,可爱的孩童对着他们扮鬼脸。
露丝最先看到我的家人,她扯扯雷的衣袖悄悄说:“过去帮帮他。”雷在漫长的侦查工作的第一天曾见过我爸爸,他听了露丝的话,朝着爸爸走去。塞谬尔也走过来,他们像年轻的牧师一样,把我的家人带到人群中,众人让出一块地方给他们,四周越来越安静。
已经好几个月了,除了开车上下班,或是到后院坐坐之外,爸爸没有在外面走动,也没有和邻居打照面。此时,他一一巡视邻居的脸庞,终于明白我深受大家喜爱,连他不认识的人都关心我,他心中顿时充满温暖。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过去这些日子来,只有与巴克利父子相聚的短暂时刻——他的心头才有一丝暖意。
他看着欧垂尔先生说:“史坦,以前苏茜夏天经常站在窗前,听你在后院唱歌,她非常喜欢你的歌声,你能为我们唱首歌吗?”
用悼念死者的歌声来抚慰生者,尽管这不是人们所希望的,但此时,欧垂尔先生把爸爸的请求当成一种难得的恩惠。他引吭高歌,刚开始声音有点颤抖,但歌声很快变得清澈悠扬。
众人也跟着引吭高歌。
我记得爸爸所说的那些夏日,我常觉得怎么这么晚才天黑,也希望天黑之后会凉快一点。有时我站在前厅的窗户旁边,窗外飘来阵阵微风,欧垂尔家的歌声伴随着微风而来,我聆听欧垂尔先生大唱爱尔兰民谣,微风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泥土味,空气也逐渐变得潮湿,我知道这意味着快下大雷雨了。
这种时刻,家中显得难得的安静,琳茜坐在她房里的旧沙发上用功,爸爸在书房看书,妈妈在楼下做针线活或是清洗碗盘。
我喜欢换上长长的棉布睡袍,跑到屋子后面的阳台上,大滴的雨点落在屋顶上,微风从四面八方透过纱窗纱门飘进屋里,吹得睡袍紧贴在我身上。清新的空气带着一丝暖意,令人身心愉悦,天际划过一道闪电,雷声随之隆隆作响。
每当这时,妈妈便会走到阳台的纱门口,像往常一样警告说:“再不进来,你就会得重感冒。”妈妈说完并不催我进屋,而是安静地待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听着大雨倾盆而下,远处传来阵阵雷声,大地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看起来什么都不怕。”有天晚上妈妈这样说。
我喜欢这些母女同心的时刻,我转身面对她,裹紧睡袍说:
“是的,我什么都不怕。”
瞬间快照
我用爸妈给我的照相机,趁家人不注意时拍了很多照片。数量多到爸爸不准我把底片全都洗出来,他要求我把值得冲洗的底片选出来。我越照越着迷,到后来不得不在衣柜里摆了两个盒子装底片,一个标着“送出去洗”,另一个标着“暂时保留”,妈妈说我只在这件事上显得有条有理。
我好喜欢柯达自动相机所捕捉的时刻,相机的四角闪光灯一闪,拍照的那一刻便一去不回,惟一留下来的只有一张照片。闪光灯刚用完时热得烫手,我把四角形的小闪光灯在两手间丢来丢去,直到完全冷却为止。灯泡里烧坏的钨丝变成点点蓝丝,有时薄薄的玻璃也被烧得焦黑。我用我的相机捕捉了宝贵的时刻,使时光停顿,得以永远保留。这些影像全是我的,谁也无法把它们从我手里夺走。
一九七五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妈妈对爸爸说:
“你曾在大海里做爱吗?”
爸爸回答说:“没有。”
“我也没有,”妈妈说,“我们假装这里就是大海吧。明天我可能就走了,说不定我们从此不再相见。”
隔天,她就去了外公在新罕布什尔州的小木屋。
同年夏天,琳茜、爸爸或是巴克利经常发现门口摆了一锅炖菜、一个蛋糕,有时是爸爸最喜欢的苹果派。这些东西的味道好坏不一,史泰德太太的炖菜令人难以下咽,吉伯特太太烤的蛋糕虽然太黏,但还不太难吃,卢安娜的苹果派最可口,简直是人间美味。
妈妈离开之后,爸爸经常整晚待在书房里,长夜漫漫,他反复阅读南北战争时期玛丽·切斯纳特写给她丈夫的信,试图借此忘掉一切。他试图不去责怪任何人,也不抱任何希望,但事实上他做不到。只有一件事情让他脸上稍微露出笑容。
“卢安娜·辛格烤的苹果派真不赖。”他在笔记本上写道。
秋天的一个下午,爸爸接到外婆打来的电话。
“杰克,”外婆在电话里说,“我想搬过去和你们住。”
爸爸虽然没说什么,但他的犹豫却是尽在不言中。
“我想过去帮帮你和孩子们,我在这个空荡荡的大房子浪费的时间够多了。”
“妈,我们的生活才刚刚重新上了轨道。”他结结巴巴地说,但他知道他不能一直麻烦奈特的母亲照顾巴克利,妈妈已经离开四个月了,她的暂时离开,看来是永不回来了。
外婆相当坚持,我看着她强忍着不去喝杯里剩下的伏特加,“我会控制自己不喝酒,最起码……”她认真地想了想,“嗯,最起码下午五点以前我不喝,嗨,见鬼,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就把酒给戒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外婆心里很清楚,从握着听筒的双手到穿着高跟鞋的双脚,她全身上下的毛孔都清楚得很,“是的,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挂了电话之后,爸爸才开始担心,他忽然想到:我们该让外婆睡哪里呢?
每个人都知道外婆该睡在哪个房间。
所有可怕的细节
到了一九七五年十二月,哈维先生离开已经一年了,但大家仍然不知道他的行踪。有一阵子,附近店家在窗户上贴了一张哈维先生的人像素描,到后来胶带纸变得脏兮兮,草草绘制的素描也残破不堪。琳茜和塞谬尔经常在社区中散步或者待在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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