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棺陵兽》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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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大杂院儿的邻里关系,要说好,真能好得跟一家人似的;要说不好,也真能恨出个仇生死。再者,个别天津人排外,看不起外地来的,管乡下人叫“老坦儿”,是老赶的变音,有说相声的编过一个顺口溜埋汰“老坦儿”,说是“老坦儿进城,身穿条绒;头戴毡帽,腰系麻绳;喝瓶汽水,不懂退瓶;看场球赛,不知输赢;找不着厕所,旮旯也行”,又说“天津卫遍地是钱,不能都让老坦儿赚走”,认为排挤、欺负“老坦儿”是天经地义。咱不能说所有人都这样,那是以偏概全,但过去确实有一部分人这样,并且来说,为数不少。开出租这家的二嫂子,为了门大门小这么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非跟对门卖菜的争这口气儿。
卖菜的三哥一家,刚开始不明白门大门小有什么讲究,直至看到对门挂上宝剑,卖菜这家的姥姥也不愿意了,谁肯吃这么大的亏?乡下人在“迷信”二字上绝不含糊,翻箱倒柜找出一面八卦镜,钉到门楣上,门口挂铜镜也有讲究,你过来什么全给你原样儿照回去。两家算是斗上法了,你压我一头,我压你一头,天雷勾动地火,麻花就怕拧劲儿的,为此结下了解不开的仇疙瘩。
常言道:“天燥有雨,人燥有祸。”那个蒸笼般闷热的夏天,天燥人也燥。卖菜的三哥和开出租车的二哥两家斗法不要紧,可给我们挑水胡同灶头大院儿惹来一场大祸,要说惹了多大的祸,好比“安禄山日了贵妃,程咬金劫了皇杠”,这个祸惹到天上去了!
【4】
我们小蘑菇坟挑水胡同灶头大院儿,地名有讲儿。老天津卫以挑水为名的胡同不下十几条,吃挑水也不是住家自己去挑,有专门儿卖水的水铺。每天天不亮,水铺的人将河水或井水打上来,挑到各家各户门口,一挑水收一毛钱,多要再多收。住家洗菜淘米可以直接用,吃水却不能直接吃河里的生水,通常要先倒进水缸,放白矾过滤,再拿竹竿搅匀,烧开之后才能喝。如果说家里来了客人,赶不及烧水沏茶,以往临时烧火点炉子比较麻烦,单烧一壶热水也不值当,那怎么办呢?好在水铺不仅送挑水,铺子里还有灶头,转圈的老虎灶,五六个灶眼儿一齐烧水,从早到晚不断火。谁家要沏茶,打发人拎上铁壶,提前放好了茶叶,到水铺交上五分钱,可以直接打一壶开水。您别看一毛五分的钱不多,架不住喝水的人多,河水是没本钱的,有力气你随便挑,烧老虎灶既不用炭也不用柴,专烧秫秸,秫秸更不值钱,而且水铺雇的伙计多为山东逃难来的老乡,以前劳动力也不值钱,因此说开水铺没有不赚钱的。
我们这个大杂院儿,俗称“灶头大院儿”,前边直到七十年代还是烧老虎灶的水铺,只不过不是个人的买卖,算是公家开的,等到1978年接通了自来水,打那时候开始,挑水胡同才不再吃挑水,却保留下个挑水胡同灶头大院儿的地名。据传挑水胡同在五行里占个“水”字,灶头大院儿在五行里占个“火”字,水火不能相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迷信的说法,反正有老虎灶的前院儿经常打架,邻里之间相处总不和睦。
简短节说,开出租车的二哥家在门口挂上桃木剑,原以为占了上风,没想到对门钉了八卦镜,老时年间那叫“照妖镜”,二嫂子让照妖镜照得“吃嘛嘛不香,干嘛嘛没劲”。这娘们儿放起刁来,站在大杂院儿里甩闲话,借着数落孩子指桑骂槐,闹了半天没人搭理她,一生气堵住三哥家门口,跳起脚破口大骂,她是撕破了脸,什么难听骂什么。
三哥两口子是做小买卖的老实人,又是外乡来的,窝窝囊囊不敢惹事儿,这家的姥姥却不是省油的灯,别看小老太太干瘦,想当年那是“红枪会”的大师姐,战过官军打过东洋,不是吃素的主儿,眼里不揉沙子,八十多了腰板儿笔直。三姥姥坐在屋里听见二嫂子骂到了门前,手里做针线活儿的大剪刀可就抄起来了,布满皱纹的瘦脸一沉:“好个泼妇,欺人太甚,老身八十多岁早活腻了,今儿个豁出这条老命去结识她!”
左邻右舍不能眼看这两家动手,杨奶奶带着邻居们死说活劝,连拉带拽,又搬出住在里院儿当公安的堂叔,好不容易劝住了二嫂子和三姥姥,两家方才罢手,门上的木剑和八卦镜可没摘,一连二十几天,还在较劲。
两家斗得如此厉害,倒出乎我意料之外,同在一个大杂院儿住,低头不见抬头见,至于吗?
我对杨四把儿说:“你在挑水胡同那么大面子,没过去劝两句?”
杨四把儿说:“管他们那个闲事儿干吗,哥哥我还等着看热闹呢。”
老天津卫闲人多,闲人没有不爱看热闹的,就这个看热闹的习惯,我的亲娘七舅姥爷,那可是要了人命了。
【5】
两家邻居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打架,实属平常,我当时听杨四把儿说完也就完了,压根儿没往心里去,接着收拾屋子。后院儿有葡萄架子,我顺架子爬上屋顶,拿砖头压好雨苫,站在高处往周围看了看,一转眼离开好几年,后院儿倒没什么变化,比狭窄的前院儿宽敞多了,灶头大院儿后边的四合院儿,年头可是不少,不下一百年了,咱前边说小蘑菇坟,在解放前一直是坟地,坟地哪来的屋子?我听说这老四合院曾是坟前的寺庙,平坟之后改成了民宅,五十年代末才扩出前院儿,后边大致保留下老四合院儿的格局,旧四合院儿的房屋皆为一丈见方,大约有十平方米一间屋,角落里有养金鱼的大瓦缸,葡萄架子上藤蔓茂密,不管夏天的日头多毒,院儿里也有凉爽的浓荫,以前我经常搬着躺椅到屋顶上看星星。
我正想得出神,我堂姐白玉打外边回来,几年不见,出落得愈发标致,刘海儿仍是刀切得那么齐,她说:“你怎么还那么没正形?扳不倒骑兔子——没个稳当劲儿,刚到家就上房。”
我和杨四把儿打屋顶上下来,天太热,浑身是汗,加上扫房落的灰土,脸上都和了泥儿。
白玉接过水管子让我们洗脸,她问我现在做什么。我说我当了“倒爷”,在北京跟两个哥们儿往俄罗斯倒服装,如今带上一车皮的服装,坐火车过去,列车进到俄国境内,别管大站小站,它是有站必停,全程七天七夜,一路上把衣服吆喝出去,不等到莫斯科就卖光了,坐上“电甩”直接咣当回来,再装一车皮衣服继续去俄国,你听没听过吗,北京的倒爷震东欧?
要说什么是“电甩”?早年间,人们将飞机称为“电甩”,那会儿大部分人没坐过飞机,认为飞机是个大铁鸟,有俩翅膀,把人塞到铁鸟肚子中,千百里地,通上电一甩就到。
我说顺了口,接着对白玉说:“我这趟回来,一是把房子收拾出来屯货,二是找关系要车皮,然后就到中俄列车上当倒爷。”
杨四把儿在旁边听得两眼放光:“哎哟,兄弟,有这么好的买卖算我一个,你吃肉我喝汤都行。”
我说:“咱俩谁跟谁啊,我吃肉怎么也得让你啃两块骨头,哪能让哥哥你喝汤。”
白玉说:“我听说那边乱,你素常冒冒失失的,过去可得留神。”
杨四把儿说:“放你一百二十个心,下回我跟去,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兄弟,不是你哥哥我在挑水胡同里说大话,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咱这两下子,对付几个老毛子还不绰绰有余?那是老太太摊鸡蛋,一勺一个!”
我站在白玉面前,耳朵里听着杨四把儿自吹自擂,闻到杨奶奶家炸酱的肉香,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心想还是挑水胡同四合院儿舒服自在,却不知“险道神”快要找上门了。
【6】
如今说“险道神”,只怕大部分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里有位好汉名叫郁保四,征方腊时他挨了一飞刀,殒命阵前。郁保四的绰号叫“险道神”,那是形容他身材高大,当道一站,万夫莫开。老时年间,抬棺送葬去坟地,出殡队伍中往往有一个纸糊的恶神开道,高有一丈开外,下边至少要两三个人才抬得起来,这个开道的凶神就被称为“险道神”。路上撞见“险道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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