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女儿》第18章


着睡袍和拖鞋走出来,从人行道匆匆走到她的车旁。“你还好吗?”她慢慢摇下车窗,男子倾身探向车窗问道。夜晚的冷风吻上她的脸颊。“发生了什么事?你还好吗?你的额头在流血。”他加了一句,从口袋里拉出一条手帕。“我没事。”诺拉说。手帕皱得令人起疑,她摇摇手表示婉拒。她又用手掌轻按额头,擦掉另一抹血迹。相机依然挂在她的手腕上,轻轻地敲打着方向盘。她褪下相机,小心地把它放在旁边的座椅上。“今天是我的结婚纪念日。”她告诉这位陌生人,“我的脚后跟也在流血。”“你需要看医生吗?”男人问。“我先生就是医生。”诺拉说,她注意到男子一脸不解,这才晓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大概没什么逻辑,现在也没多大意义。“他是医生,”她口气坚决地重复,“我会去找他。”“我不确定你该不该开车。”男人说,“你把车留在这里,让我帮你叫救护车,好不好?”在他恳切的言辞中,她热泪盈眶。但她想到灯光、警号,以及一双双温和的手。戴维随后将匆匆而至,发现她在急诊室里,衣物凌乱,流着鲜血,还有些醉意。这无异是个丑闻,也是个屈辱。“不,”她说,讲话也比较谨慎,“我很好,真的没事。一只猫跑出来吓到了我,但我真的很好。我这就回家,我先生会处理伤口,真的没关系。”
一九六五年(5)
男人犹豫了好一会儿,他的头发在街灯下闪烁着银光。然后他耸耸肩,点了点头,走回路边。诺拉小心、缓慢、谨慎地在空荡荡街道上打灯行驶,从后视镜中,她看到他抱起双臂盯着她,直到她转弯、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她沿着熟悉的街道开回家,四下一片沉寂。酒精的后劲开始消退,她的新家灯火通明,楼上楼下每扇窗户都散发出灯光。灯光有如某种液体般流泄而出,四处泛滥,再也围堵不住。她把车停在车道上,下车,在潮湿的草地上站了一会儿。雨水轻轻落下,一滴滴打在她的发际和大衣上。她瞥见屋内戴维坐在沙发上,保罗在他怀中,头轻靠在戴维肩上睡着了。她想到她所留下的残局:泼在桌上的酒、散乱的彩带、不成样子的烤猪肉。她拉紧大衣,快步走上台阶。“诺拉!”戴维到门口接她,怀里仍抱着保罗。“诺拉,你出了什么事?你在流血。”“没关系,我没事。”她说,戴维伸出手想帮忙,她却一把将他的手推开。她的脚发痛,但她却庆幸自己痛得厉害。脚后跟的巨痛和她头部的抽痛一唱一和,似乎呈直线般贯穿全身,反而稳住了她的身子。保罗睡得很熟,呼吸平缓而均匀。她把手掌轻放在他小小的背上。“布丽在哪儿?”她问。“她出去找你了。”戴维说。他瞄了一眼饭厅,她追随他的目光,看见报废了的晚餐和掉落在地上的彩带。“我回来发现你不在家,惊慌的不得了,打了电话找她。她把保罗带回来,然后出去找你。”“我在旧家,”诺拉说,“我撞上一个垃圾筒。”她把手放在额头上,闭上双眼。“你喝了酒。”他镇定地说。“喝酒配晚餐,你迟到了。”“那里有两个空酒瓶,诺拉。”
“布丽也在,我们等了很久。”他点点头。“你知道吗?今晚车祸受伤的都是年轻人,车祸现场到处都是啤酒罐。诺拉,我很担心。”“我没喝醉。”电话响了,她接起电话,话筒在手中沉甸甸的。是布丽打来的,声音像流水般急促,急着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很好,”诺拉说,试图冷静而清晰地说话,“我没事。”戴维正看着她,仔细端详她手掌上的黑红色血迹,血已止住,血迹被风干了,她用手指遮住血迹,转过身子。“好了。”她一挂掉电话,他马上轻柔地说,摸摸她的手臂。“到这儿来。”他们上楼。戴维把保罗抱到婴儿床里时,诺拉脱下破损的丝袜,坐到浴缸边上。周围不再晃动之后,她在明亮的灯光中眨眨眼,试图把今晚发生的事情理出头绪。过了一会,戴维回到她身边。他把她的头发从额头边拨开,动作温柔精准,同时动手清洗伤口。“你最好让另一个家伙伤得更重。”他说。她心想他或许跟诊所里的病人们都这么说:闲聊两句,开开玩笑,讲些空泛的话,藉此调剂正在进行的工作。“没有其他人。”她说,心里想着那个银发、倾身靠近她车窗的男子。“一只猫吓到了我,车子打滑到路边,但是挡风玻璃……噢!”她叫了一声。他正帮她的伤口消毒。“噢!戴维,好痛。”“一会就不痛了。”他边说边把手放在她的肩头。过了一会,他屈膝跪到浴缸旁,伸手拉住她的脚。她看着他挑出碎玻璃,他小心而冷静,沉醉在自己的思绪里。她知道他以同样娴熟的医术照顾每个患者。“你对我太好了。”她轻声耳语,渴望藉此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而距离也是她自己造成的。
他摇摇头,停下手边的工作,抬头看着她。“对你太好了。”他慢慢地重复,“诺拉,为什么?你为什么去我们的旧家?你为什么放不了手?”“因为那是最后一步,”她马上接口,语调肯定又悲伤,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们最后就这样抛弃了她。”他很快把头扭开。但在此之前,有那么段暂的一刻,他的脸上扫过一阵紧张与愤怒,但他很快就压抑下来。“我已经很努力了,你到底还要我怎样?我以为这个新家会带给我们快乐,诺拉,大部分人都会喜欢这栋房子。”他的口气令她感到恐惧;她可能会失去他。她的脚和头一阵抽痛。想到自己造成的状况,她稍稍闭上双眼。她不想永远被困在这样沉寂的黑夜,而戴维更是遥不可及。“好吧,”她说,“明天我会打电话给中介,我们接受对方的出价吧。”她说话之时,一层薄雾笼罩上来,宛如凝结中的薄冰一样脆弱,形成了两人之间的隔阂;隔阂将越来越深、越来越强,最终变得灰暗而无法穿透。诺拉感觉得到,心里也很害怕。但此时此刻,她更怕隔阂若四分五裂,他们之间会怎样?没错,他们应该往前看,继续过下去。这将是她送给戴维和保罗的礼物。菲比将永远活在她心中。戴维用条毛巾包住她的脚,然后跪坐在他的脚后跟上。“我无法想象我们搬回那里。”他说,口气因她的让步而缓和多了。“但你如果真的想搬回去,我们还是可以卖掉这栋房子,搬回旧家。”“不,”她说,“这里已经是我们的家。”“但是你这么悲伤。”他说,“不要难过,诺拉,我没有忘记,我们的结婚周年、我们的女儿,我什么都没忘。”
。。!
一九六五年(6~10)

一九六五年(6)
“哦,戴维,”她说,“我把你的礼物留在车里了。”她想起相机,它的按钮与扳手是如此精密。记忆的保存者,盒子上白色的斜体字这么写着;她明白了这正是为什么她买下相机。这样一来,他就能捕捉每一个时刻;这样一来,他就永远不会忘记。“没关系。”他边说边站起来。“等着,你在这里等着。”他跑下楼。她又在浴缸边缘坐了一会,然后站起来,一跛一跛地走到保罗的房间。她脚下的深蓝色的地毯厚重柔软。她在粉蓝色的墙面上漆上云朵,在婴儿床上方挂了活动的星星,保罗在飘扬的群星下沉睡,踢开了毛毯,两只小手伸到毯子外。她轻吻他,帮他盖上毯子,用手顺顺他柔软的头发,食指贴着他的手掌。他现在长得好大了,已经会走路,而且开始说话。那些保罗专心吃奶、戴维在家中摆满水仙花的夜晚,似乎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些夜晚到哪儿去了?她想起那个相机,也想起她走遍他们空荡荡的屋子,下定决心纪录下每个细节,此防止时间的流逝。“诺拉?”戴维走进房里,站在她后面。“闭上眼睛。”一串冰凉在她的肌肤上闪闪发光。她低头一看,看到一长串深绿色的宝石,镶在一条金链子上,贴着她的肌肤。刚好配你的戒指,他说,刚好配你的双眼。“好漂亮。”她轻声说,触摸着温暖的澄金。“哦,戴维。”而后,他把双手搭在她肩上。那一刻,她似乎又站在从磨坊流出的淙淙水声之间,快乐宛如黑夜般将她团团围住。别呼吸,她心想,别移动,但什么都停不下来。屋外,雨丝轻柔地飘落,种子在黑暗潮湿的泥土中蠢蠢欲动。保罗在睡梦中叹口气,挪了挪身子。明天,他将醒来,成长,改变。他们将日复一日地过日子,每天都离他们早夭的女儿更远。
一九六五年三月
水急促地淋下来,蒸气回旋,镜子和玻璃蒙上雾气,挡住了苍白的月亮。卡罗琳在狭小的紫色浴室里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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