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场》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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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婶子抚着孩子的头顶,有一点哀怜的样子:“你要劝说三哥,他们若是出了事,象我们怎佯活?孩子还都小着哩!”
五姑姑和别的村妇们带着她们的小包袱,约会着来的,踏进来的时候,她们是满脸盈笑。可是立刻她们转变了,当她们看见李二婶子和王婆默无言语的时候。
也把事件告诉了她们,她们也立刻忧郁起来,一点闲情也没有!一点笑声也没有,每个人痴呆地想了想,惊恐地探问了几句。五姑姑的姐姐,她是第一个扭着大圆的肚子走出去,就这样一个连着一个寂寞的走去。她们好象群聚的鱼似的,忽然有钓竿投下来,她们四下分行去了!
李二婶子仍没有走,她为的是嘱告王婆怎样破坏这件险事。
赵三这几天常常不在家吃饭;李二婶子一天来过三四次。
“三哥还没回来?他爹爹也没回来。”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赵三回来了,当进门的时候,他打了平儿,因为平儿的脚病着,一群孩子集到家来玩。在院心放了一点米,一块长板用短条棍架着,条棍上系着根长绳,绳子从门限拉进去,雀子们去啄食谷粮,孩子们蹲在门限守望,什么时候雀子满集成堆时,那时候,孩子们就抽动绳索。许多饥饿的麻雀丧亡在长板下。厨房里充满了雀毛的气味,孩子们在灶膛里烧食过许多雀子。
赵三焦烦着,他看着一只鸡被孩子们打住。他把板子给踢翻了!他坐在炕沿上燃着小烟袋,王婆把早饭从锅里摆出来。他说:“我吃过了!”
于是平儿来吃这些残饭。
“你们的事情预备得怎样了?能下手便下手。”
他惊疑。怎么会走漏消息呢?王婆又说:“我知道的,我还能弄支枪来。”
他无从想象自己的老婆有这样的胆量。王婆真的找来一枝老洋炮。可是赵三还从没用过枪。晚上平儿睡了以后王婆教他怎样装火药,怎样上炮子。
赵三对于他的女人慢慢感着可以敬重!但是更秘密一点的事情总不向她说。
忽然从牛棚里发现五个新镰刀。王婆意度这事情是不远了!
李二婶子和别的村妇们挤上门来探听消息的时候,王婆的头沉埋一下,她说:“没有那回事,他们想到一百里路外去打围,弄得几张兽皮大家分用。”
是在过年的前夜,事情终于发生了!北地端鲜红的血染着雪地;但事情做错了!赵三近些日子有些失常,一条梨木杆打折了小偷的腿骨。他去呼唤二里半,想要把那小偷丢到土坑去,用雪埋起来,二里半说:“不行,开春时节,土坑发见死尸,传出风声,那是人命哩!”
村中人听着极痛的呼叫,四面出来寻找。赵三拖着独腿人转着弯跑,但
他不能把他掩藏起来。在赵三惶恐的心情下,他愿意寻到一个井把他放下去。
赵三弄了满手血。
惊动了全村的人,村长进城去报告警所。
于是赵三去坐监狱,李青山他们的“镰刀会”少了赵三也就衰弱了!消灭了!
正月末赵三受了主人的帮忙,把他从监狱提放出来。那时他头发很长,脸也灰白了些,他有点苍老。
为着给那个折腿的小偷做赔偿,他牵了那条仅有的牛上市去卖。小羊皮袄也许是卖了?再不见他穿了!
晚间李青山他们来的时候,赵三忏悔一般地说:“我做错了!也许是我该招的灾祸:那是一个天将黑的时候,我正喝酒,听着平儿大喊有人偷柴。刘二爷前些日子来说要加地租,我不答应,我说我们联合起来不给他加,于是他走了!过了几天他又来,说:非加不可。再不然叫你们滚蛋!我说好啊!等着你吧!那个管事的,他说:你还要造反?不滚蛋,你们的草堆,就要着火!我只当是那个小子来点着我的柴堆呢!拿着杆子跑出去就把腿给打断了!打断了也甘心,谁想那是一个小偷!哈哈!小偷倒霉了!就是治好,那也是跛子了!”
关于“镰刀会”的事情他象忘记了一般,李青山问他:“我们应该怎样铲锄刘二爷那恶棍?”
是赵三说的话:“打死他吧!那个恶祸。”
这是从前他说的话,现在他又不那样说了:“铲锄他又能怎样?我招灾祸,刘二爷也向东家1说了不少好话。从前我是错了!也许现在是受了责罚!”
他说话时不象从前那样英气了!脸上有点带着忏悔的意味,羞惭和不安了。王婆坐在一边,听了这话她后脑上的小发卷也象生着气:“我没见过这样的汉子,起初看来还象一块铁,后来越看越是一堆泥了!”
赵三笑了:“人不能没有良心!”
于是好良心的赵三天天进城,弄一点白菜担着给东家送去,弄一点地豆也给东家送去。为着送这一类菜,王婆同他激烈地吵打,但他绝对保持着他的良心。
有一天少东家出来,站在门阶上象训诲着他一般:“好险!若不为你说一句话,三年大狱你可怎么蹲呢?那个小偷他算没走好运吧!你看我来着手给你办,用不着给他接腿,让他死了就完啦。你把卖牛的钱也好省下,我们是‘地东’‘地户’,哪有看着过去的……”
说话的中间,间断了一会,少东家把话尾落到别处去:“不过今年地租是得加。左近地邻不都是加了价吗?地东地户年头多了,不过得……少加一点。”
过不了几天小偷从医院抬出来,可真的死了就完了!把赵三的牛钱归还一半,另一半少东家说是用做杂费了。
二月了。山上的积雪现出毁灭的色调。但荒山上却有行人来往。渐渐有
1①东家,即地主。——作者原注
送粪的人担着担子行过荒凉的山岭。农民们蛰伏的虫子样又醒过来。渐渐送粪的车子也忙着了!只有赵三的车子没有牛挽,平儿冒着汗和爹爹并架着车辕。地租就这样加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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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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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羊群 
平儿被雇做了牧羊童。他追打群羊跑遍山坡。山顶象是开着小花一般,绿了!而变红了!山顶拾野菜的孩子,平儿不断地戏弄她们,他单独地赶着一只羊去吃她们筐子里拾得的野菜。有时他选一条大身体的羊,象骑马一样地骑着来了!小的女孩们吓得哭着,她们看他象个猴子坐在羊背上。平儿从牧羊时起,他的本领渐渐得以发展。他把羊赶到荒凉的地方去,召集村中所有的孩子练习骑羊。每天那些羊和不喜欢行动的猪一样散遍在旷野。
行在归途上,前面白茫茫的一片,他在最后的一个羊背上,仿佛是大将统治着兵卒一般,他手耍着鞭子,觉得十分得意。
“你吃饱了吗?午饭。”
赵三对儿子温和了许多。从遇事以后他好象是温顺了。
那天平儿正戏耍在羊背上,在进大门的时候,羊疯狂地跑着,使他不能从羊背跳下,那样他象耍着的羊背上张狂的猴子。一个下雨的天气,在羊背上进大门的时候,他把小孩撞倒,主人用拾柴的耙子把他打下羊背来,仍是不停,象打着一块死肉一般。
夜里,平儿不能睡,辗翻着不能睡,爹爹动着他庞大的手掌拍抚他:“跑了一天!还不困倦,快快睡吧!早早起来好上工!”
平儿在爹爹温顺的手下,感到委屈了!
“我挨打了!屁股疼。”
爹爹起来,在一个纸包里取出一点红色的药粉给他涂擦破口的地方。
爹爹是老了!孩子还那样小,赵三感到人活着没有什么意趣了。第二天平儿去上工被辞退回来,赵三坐在厨房用谷草正织鸡笼,他说:“好啊!明天跟爹爹去卖鸡笼吧!”
天将明,他叫着孩子:“起来吧!跟爹爹去卖鸡笼。”
王婆把米饭用手打成坚实的团子,进城的父子装进衣袋去,算做午餐。
第一天卖出去的鸡笼很少,晚间又都背着回来。王婆弄着米缸响:“我说多留些米吃,你偏要卖出去……又吃什么呢?……又吃什么呢?”
老头子把怀中的铜板给她,她说:“不是今天没有吃的,是明天呀!”
赵三说:“明天,那好说,明天多卖出几个笼子就有了!”
一个上午,十个鸡笼卖出去了!只剩三个大些的,堆在那里。爹爹手心上数着票子,平儿在吃饭团。
“一百枚还多着,我们该去喝碗豆腐脑来!”
他们就到不远的那个布棚下,蹲在担子旁吃着冒气的食品。是平儿先吃,爹爹的那碗才正在上面倒醋。平儿对于这食品是怎样新鲜呀!一碗豆腐脑是怎样舒畅着平儿的小肠子呀!他的眼睛圆圆地把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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