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德者》第8章


扯着嗓子唱歌,一边手舞足蹈,拼命鞭打惊马。这个畜生!他经过我面前,听见我 吆喝也不停车;我险些挨压,纵身闪到路旁……我冲上去,无奈车跑得太快。我担 心得要命,既怕玛丝琳摔下来,又怕她呆在上面出事儿;马一惊跳,就可能把她抛 到海里去。马陡然失蹄跌倒。玛丝琳跳下车要跑开,但我已经赶到她面前。车夫一 看见我,迎头便破口大骂。我火冒三丈,听这家伙刚一出口不逊,就扑上去,猛地 把他从座位上拉下来,同他在地上扭作一团,但没有失去优势。他似乎摔懵了,我 见他想咬我,照他面门就是一顿拳头,打得他更不知东南西北了。我仍不放手,用 膝盖抵住他的胸脯,极力扭住他的胳膊。我瞧着这张丑陋的面孔,它被我的拳头砸 得更加难看了。哼!这个恶棍,他吐沫四溅,涎水满脸,鼻子流血,还不住口地骂 !真的!把他掐死也应该;也许我真会干得出来……至少我觉得有这个能力,想必 是顾忌警察,才算罢手。
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这个疯子牢牢捆住,像口袋一样把他扔到车里。
嘿!事后,玛丝琳和我交换怎样的眼神啊!当时危险并不大,但是我必须显示 自己的力量,而且是为了保护她。我立即感到可以把自己的生命献给她,愉快地全 部献给她……马站了起来。我们把醉鬼丢在车厢里不管,两人登上车夫座位,驾车 好歹到了波西塔诺,接着又赶到索伦托。
正是这天夜里我完全占有了玛丝琳。
我在交欢上仿佛焕然一新,这一点你们理解了吗?还要我重复吗?也许由爱情 有了新意,我们的真正婚礼之夜才无限缠绵。因为今天回想起来,我还觉得那一夜 是绝无仅有的:炽热的欲火。交欢时的惊奇,增添了多少柔情蜜意;一夜工夫就足 以宣示最伟大的爱情,而这一夜是多么铭心刻骨,以致我惟独时时念起它。这是我 们心灵交融的片刻的欢笑。但是我认为这欢笑是爱情的句点,也是惟一的句点,此 后,唉!心灵再也难于跨越;而心灵要使幸福重生,只能在奋力中消损;阻止幸福 的,莫过于对幸福的回忆。唉!我始终记得那一夜。
我们下榻的旅店位于城外,四周是花园果园;我们客房外面伸出一个宽大的阳 台,树枝拂得到。晨曦从敞着的窗户射进来。我轻轻地支起身子,深情地俯向玛丝 琳。她依然睡着,仿佛在睡梦中微笑,我觉得自己更加强壮,而她更加柔弱,她的 娇媚易于摧折。我的脑海思绪翻腾,思忖她不说谎,心中暗道我一切都为了她,随 即又讲:“我为她的快乐究竟做了什么呢?我几乎终日把她丢在一旁;她期待从我 这儿得到一切,而我却把她弃置不管!唉!可怜的,可怜的玛丝琳!”转念至此, 我热泪盈眶。我想以从前身体衰弱为理由为自己开脱,但是枉然;现在我还只顾自 己,一味养身,又是为何呢?眼下我不是比她健康吗?
她面颊上的笑意消失了;朝霞尽管染红每件物品,却使我猝然发现她那苍白的 忧容。也许由于清晨来临,我的心绪才怅然若失:“玛丝琳啊,有朝一日,也要我 护理你吗?也要我为你提心吊胆吗?”我在内心高呼道。我不寒而栗;于是,我满 怀爱情、怜悯和温存,在她闭着的双目中间亲了一下:那是最温柔、最深情、最诚 笃的一吻。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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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索伦托度过的几天很惬意,也非常平静。我领略过这种恬适、这种幸福 吗?此后还会尝到同样的恬适和幸福吗?……我厮守在玛丝琳的身边,考虑自己少 了,照顾她多了,觉得跟她交谈很有兴味,而前些日子我却乐于缄默。
我认为我们的游荡生活能够令我心满意足,但我觉察出她尽管也悠哉游哉,却 把这种生活看作临时状况,起初我不免惊异,然而不久就看到这种生活的闲逸。它 持续一段时间犹可,因为我的身体终于在舒闲中康复,但是闲赋之余,我又第一次 萌生了工作的愿望。我认真谈起回家的事,看她喜悦的神情便明白,她早就有这种 念头了。
然而,我重新开始思考的历史上的几个课题,却没有引起我早先那种兴趣。我 对你们说过:自从患病之后,我觉得抽象而枯燥地了解古代毫无用处;诚然,我以 前从事语史学研究,譬如,力图说明哥特语对拉丁语变异的作用,忽视并且不了解 泰奥多里克①、卡西奥多鲁斯②和阿玛拉丝温特③等形象,及其令人赞叹的激情, 只是钻研他们生活的符号和渣滓;可现在,还是这些符号,还是全部语史学,在我 看来却不过是一种门径,以便深入了解在我面前显现的蛮族的伟大与高尚。我决定 进一步研究那个时期,在一段时间内,集中考查哥特帝国的末年,并且趁我们旅行 之机,下一程到它灭亡的舞台——拉文纳④去看看。
①指奥斯特罗哥特国王,称泰奥多里克大王,于公元474至526年在位。
②卡西奥多鲁斯(约公元480—575),拉丁语作家。
③阿玛拉丝温特(?—535),泰奥多里克大王之女,继父位称女王;她在儿 子阿塔拉里克成年之前一直摄政,后被丈夫泰奥达特谋杀。
④拉文纳,意大利城市。
不过,老实说,最吸引我的,还是少年国王阿塔拉里克的形象。在我的想像中 ,这个十五岁的孩子暗中受哥特人的怂恿,起来同他母后阿玛拉丝温特分庭抗礼, 如同马摆脱鞍辔的束缚一般抛弃文化,反对他所受的拉丁文明的教育,鄙视过于明 智的老卡西奥多鲁斯的社会,偏爱未曾教化的哥特人社会,趁着锦瑟年华,性情粗 犷,过了几年放荡不羁的生活,完全腐化堕落,十八岁便夭折了。我在这种追求更 加野蛮古朴状况的可悲冲动中,发现了玛丝琳含笑称为“我的危机”的东西。既然 身体不存在问题了,我至少把思想用上,以求得一种满足;而且在阿塔拉里克暴卒 一事中,我极力想引出一条教训。
我们没有去威尼斯和维罗纳,匆匆游览了罗马和佛罗伦萨,在拉文纳停留了半 个月,便返回巴黎,戛然结束旅行。我同玛丝琳谈论未来的安排,感到一种崭新的 乐趣。如何度过夏季,仍然犹豫未决。我们二人都旅行够了,不想再走了;我希望 安安静静地从事研究;于是,我们想到一处庄园。那座庄园在诺曼底草木最丰美的 地区,位于利西厄与主教桥之间;它从前属于我母亲,我童年时有儿次随她去那里 消夏,自从她仙逝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我父亲把它交给一个护院经管。那个护 院现已年迈,他自己留下一部分租金,并按时把余下部分寄给我们。在几股活水横 贯的花园里,有一座非常好看的大房子,给我留下了极为美妙的印象。那座庄园叫 作莫里尼埃尔;我认为到那里居住比较适宜。
我还谈到,这年冬季到罗马去过,但是这次作为研究者,而不是去当游客。不 过,最后这项计划很快给打消了,因为我在那不勒斯收到一个久已到达的重要邮件 ,突然得知法兰西学院空出一个讲席,好几次提到我的名字;虽说是代课,将来却 正因此而能有较大的自由。函告我的那位朋友还指出,我若是愿意接受,只需进行 一些简单的活动;他力主我接受下来。我先是迟疑,特别怕受人役使;继而又想, 在课堂上阐述我对卡西奥多鲁斯的研究成果,可能很有意思;而且,这也会使玛丝 琳高兴,于是我决定下来。一旦决定,我就只考虑有利方面了。
在罗马和佛罗伦萨的学术界,有我父亲不少熟人,我同他们也建立了通讯关系 。如果我要到拉文纳和别的地方考查研究,他们可以提供各种方便。我一心想工作 。玛丝琳也百般体贴,曲意迎合,巧用心思促使我工作。
在旅行结尾阶段,我们的幸福十分平稳宁静,没有什么好叙述的。人们最动人 心弦的作品,总是痛苦的产物。幸福有什么可讲的呢?除了经营以及后来又毁掉幸 福的情况,的确不值得一讲。——而我刚才对你们讲的,正是经营幸福的全部情况 。
。。!
第二部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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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巴黎停留的时间很短,只用来购置物品和拜访几个人,于六月上旬到达 莫里尼埃尔庄园。
前面讲过,莫里尼埃尔庄园位于利西厄和主教桥之间,在我所见过的绿荫最浓 最潮湿的地方。许多狭长而和缓的冈峦,止于不远的非常宽阔的欧日山谷;欧日山 谷则平展至海边。天际闭塞,惟见充满神秘感的矮树林、几块田地,尤其是大片草 地,缓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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