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奇谭集》第6章


切聊天的对象。镇子小,现在仍有许多人记得幸的模样,她作为儿子在附近被鲨鱼咬死的日本母亲而为大家所熟悉。
那天,她去利胡埃机场更换车况不佳的租用小汽车,回来路上在一个叫卡帕亚的镇上发现了两个搭便车(或徒步)旅行的日本小伙子。他们肩挎大大的运动包,站在“奥野家庭餐馆”前面,不抱希望的地朝汽车竖起大拇指,一个瘦瘦高高,一个敦敦实实,两个都把头发染成褐色,长发披肩,一件皱皱巴巴的t恤,一条松松垮垮的短裤,加一双拖鞋。幸径直开了过去,开了一会儿又转念掉头回来。
“去哪里?”她打开车窗用日语问。
“啊,会讲日语!”瘦瘦高高说。
“那自然,日本人嘛。”幸应道,“去哪里?”
“一个叫哈纳莱伊的地方……”瘦瘦高高回答。
“还不坐上?正好回那里。”
“帮大忙了!”敦敦实实说。
他们把东西塞进后车厢,然后准备一齐坐进“道奇”的后排座。
“喂喂,两个都坐在后面可不好办,”幸说,“又不是出租车,一个到前面来。这是礼节!”
于是瘦瘦高高战战兢兢地坐在副驾驶席上。
“这、这车是什么牌子呢?”瘦瘦高高好歹把长腿弯起来问道。
“道奇,克莱斯勒生产的。”
“哦,美国也有这么憋屈的车!我家姐姐开的是‘皇冠’,那个反倒宽敞。”
“美国人也不会都开凯迪拉克的哟!”
“不过太小了!”
“不满意就下去好了!”幸说。
“不不,说的不是那个意思,糟糕!只是说小、让人吃惊地小。原以为美国车全都宽宽大大来着。”
“那,去哈纳莱伊干什么?”幸边开车边问。
“算是冲浪吧。”瘦瘦高高回答。
“冲浪板呢?”
“打算在当地想办法。”敦敦实实说。
“懒得特意从日本带来,再说,听人说可以买到便宜的二手货。”瘦瘦高高接道。
“嗳,阿姨您也是来这里旅行的?”敦敦实实问。
“是啊。”
“一个人?”
“是的。”幸淡淡地应道。
“不会是传说中的冲浪手吧?”
“那怎么可能呢!”幸大为惊诧,“不过,你们俩在哈纳莱伊住的地方可预订了?”
“没有,到了总有办法可想吧。”瘦瘦高高答道。
“不行的话露宿沙滩也没有关系,”敦敦实实说,“我们又没什么钱。”
幸摇头道:“这个季节的北肖尔,夜里冷得不得了,在屋子里都要穿毛衣。露宿嘛,首先身体就报销了。”
“不是说夏威夷终年如夏吗?”瘦瘦高高问。
“夏威夷完全位于北半球,四季一个也不少。夏天热,冬天也够冷。”
“那么说,得在哪里找个有屋顶的地方住啰!”敦敦实实说。
“我说阿姨,能介绍一个可以住人的地方?”瘦瘦高高说,“我俩几乎讲不了英语。”
“听说夏威夷哪里都通行日语,可来到一看,根本不通。”敦敦实实接道。
“还不理所当然!”幸惊讶地说,“通日语的,只限于瓦胡岛,而且只是怀基基的一部分。因为日本人来买路易?威登啦夏奈尔啦高档货,所以那边特意找了会讲日语的店员,或者海亚特、谢拉顿什么的也有。出了这些地方,只通英语,毕竟是美国。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来夏威夷了?”
“啊,是不知道。我家老妈说夏威夷哪里都通行日语。”
“得得!”幸发出感叹。
“对了,旅馆最好找最便宜的,”敦敦实实说,“我俩没钱,真的。”
“哈纳莱伊最便宜的旅馆么,初来乍到最好别住。”幸说,“不大安全。”
“怎么个不安全?”瘦瘦高高问。
“主要是毒品,”幸说,“冲浪手里也有行为不端的,大麻倒也罢了,若是冰毒可就麻烦透了。”
“冰毒是什么?”瘦瘦高高问。
“像你俩这样一无所知的傻瓜蛋,正好给那伙人骗到手里。”幸说,“冰毒嘛,是在夏威夷蔓延的一种烈性毒品。我也不大清楚,像是兴奋剂的结晶体。便宜、方便,心荡神迷,但用上一回,往下只有等死。”
“不得了!”瘦瘦高高说。
“那——,大麻之类不要紧的?”敦敦实实问。
“要紧不要紧不晓得,但大麻不至于死人。”幸说,“吸毒肯定让人死去,但大麻绝对死不了,只是变得傻点罢了。若是你们两个,我想不会合现在有什么两样。”
“说得真够狠的。”敦敦实实说。
“阿姨,您是团块的吧?”
“团块一代。”
“哪一代也不是,我只是作为我活着,最好别简单归类。”
“喏喏,瞧这语气,到底是团块的嘛!”敦敦实实说,“动不动就来脾气,和我老妈一模一样。”
“跟你说清楚,我可不愿意和你那未必地道的老妈归为一类。”幸应道,“反正在哈纳莱伊尽可能住正规的地方为好,这样安全。杀人那样的事也不是没有。”
“这里不是和平天国啊!”敦敦实实说。
“啊,已经不是埃尔维斯的时代了。”幸说。
“我倒是不大知道,埃尔维斯?科斯坦尔怕是半大老头了吧?”瘦瘦高高接道。
往下一段时间幸再没说什么,默默驱车前行。
幸托自己所住别墅的经理为两人找了房间。因是她介绍的,按星期计算的房租得以低了许多。尽管这样,还是不符合两人的预算。
“不成啊,我们没那么多钱。”瘦瘦高高说。
“钱紧绷绷的。”敦敦实实说。
“不过,应急用的钱总是有的吧?”幸问。
瘦瘦高高为难地挠着耳垂:“唔,餐者俱乐部的家庭会员卡倒是带着,可父亲再三叮嘱只能在紧急时使用,说一旦用开头就收不住了。不用在紧急时候,会日本要挨骂的。”
“傻瓜蛋,”幸说,“现在正是紧急时候。若所想要脑袋,就赶紧用卡在这里住下。你们不想半夜给警察逮住扔进拘留所,深更半夜给大相扑一般的大块头夏威夷汉子来个鸡奸吧?如果喜好那个当然另当别论,不过可够痛的哟!”
瘦瘦高高当即从钱夹深处掏出餐者俱乐部家庭会员卡,交给别墅经理。幸向经理打听哪里有卖便宜的二手冲浪板的地方,经理告诉了店铺位置,并说离开这里时还能以适当价格回收。两人把东西放进房间,立刻驱那家店铺买冲浪板了。
第二天早上,幸仍像往日那样坐在沙滩看海时,那两个日本小伙子结伴赶来,开始冲浪。两人外表似乎不堪信赖,但冲浪的本领毫不含糊,发现强势浪头迅速骑了上去,灵巧地控制冲浪板,轻轻松松来到近岸的地方。她百看不厌地看了好几个小时。骑上浪头的两人显得英姿飒爽生机勃勃,眼睛闪闪生辉,充满自信,全然没有优柔寡断的表现。想必在学校里不用功学习,从早到晚只管冲浪,一如她死去的儿子的当时。
幸开始弹钢琴是在上高中以后。作为钢琴手起步相当晚,那之前碰都没碰过钢琴,但放学后在高中音乐教室摆弄钢琴的时间里,她无师自通地弹得十分流畅。她本来就具备绝对音感,听觉也在常人之上。无论什么旋律,听过一遍即可马上转换到键盘上去,甚至能找出同旋律相适应的和弦。没有跟任何人学,但十指跳跃自如——她天生具有弹钢琴的才华。
目睹幸在音乐教室摆弄钢琴的光景,一个年轻的音乐老师很是欣赏,为她纠正了指法上的基础错误。“那样也能弹,但这样弹得更快。”说着,他实际弹给她看。她转瞬之间就心领神会了。那个老师是爵士乐迷,放学后给她讲了弹奏爵士乐的基础理论:和弦是怎样成立、如何进行的?踏板该怎样使用?即兴演奏是怎样一种概念?她贪婪地将这些据为己有。老师还借给她几张唱片:“红葛兰”(red garland)、比尔?埃文思(bill evans)、温顿?凯利(wynton kelly)。她反复听他们的演奏,模仿得惟妙惟肖。一旦习惯了,模仿并没有多大难度。她不用一一看谱,仅用手指即可把那里的音的效果和流势完整地再现出来。“你有才华。只要用功,就可成为职业钢琴手。”老师佩服地说。
可是,幸似乎很难成为职业钢琴手,因为她所擅长的仅仅是准确模仿原创作品。把已有的东西按原样弹奏出来是轻而易举的,但不能创作属于自己本身的音乐。即使告诉她随便弹什么都行,她也不晓得弹什么好。每次开始随便弹奏,弹来弹去都还是要模仿什么。她也不习惯读谱,面对写得密密麻麻的乐谱,她每每感到窒息般的难受,而实际听声后将其原封不动移至键盘则轻松得多——作为钢琴手,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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