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妹妹》第94章


“看那边的那个男人,”萝拉笑着说,她看见一个人跌倒了。“男人在跌倒的时候看上去多么胆怯啊,是不?”“今天晚上,我们得坐马车了。”嘉莉心不在焉地回答。
查尔斯·杜洛埃先生刚刚走进帝国饭店的门厅,正在抖掉漂亮的长外套上面的雪。恶劣的天气把他早早地赶回了旅馆,而且激起了他的欲望,想要寻找那些能把大雪和人生的忧愁关在门外的乐趣。他主要想干的事情就是吃顿好晚饭,找个年轻女人作伴,去戏院度个良宵。
“喂,你好,哈里!”他对一个闲坐在门厅里舒适的椅子上的人说。“你怎么样啊?”“哦,马马虎虎,”另一个说。
“天气真糟,是不?”
“哦,可以这么说,”另一个说,“我正坐在这里考虑今晚去哪里玩呢。”“跟我去吧,”杜洛埃说,“我可以给你介绍漂亮极了的小妾。”“是谁?”另一个问。
“哦,这边四十街上的两个姑娘。我们可以好好乐一下。我正在找你呢。”“我们去找她们,带她们出来吃饭怎么样?”“当然可以,”杜洛埃说。“等我上楼去换一下衣服。”“那好,我就在理发室,”另一个说。“我要修个面。”“好的,”杜洛埃说,穿着双高级皮鞋。嘎吱嘎吱地朝电梯走去。这只老花蝴蝶飞起来仍旧轻盈不减当年。
冒着这天晚上的风雪,以1小时40英里的速度,向纽约开来的一列普尔门式卧铺客车上,还有三个相关的人物。
“餐车第一次叫吃晚饭,”车上的一个侍者穿着雪白的围裙和短上衣,一边喊一边匆匆地穿过车厢的走道。
“我不想打下去了。”三人中最年轻的那个黑发丽人说,她因为好运当头而显得十分傲慢,这时正把一手纸牌从面前推开。
“我们去吃饭好吗?”她丈夫问,华丽的衣着能把人打扮得有多潇洒,他就有多潇洒。
“哦,还早,”她回答,“不过,我不想再打牌了。”“杰西卡,”她母亲说,她的穿着也可以帮助人们研究漂亮的服装能怎样美化上了年纪的人。“把领带夹别牢——快脱出来了。”杰西卡遵命别好领带夹,顺手摸了摸她那可爱的头发,又看了一下宝石镶面的小表。她的丈夫则仔细地打量着她,因为从某观点来看,漂亮的女人即使冷淡也是迷人的。
“好啦,我们很快就不用再忍受这种天气了,”他说,“只要两个星期就可以到达罗马。”赫斯渥太太舒适地坐在角落里,微笑着。做一个有钱的年轻人的丈母娘真是好福气……她亲自调查过他的经济状况。
“你看船能准时开吗?”杰西卡问。“如果天气老是这样的话,行吗?”“哦,能准时开的,”她丈夫回答。“天气无关紧要。”沿着走道,走过来一个金发的银行家之子。他也是芝加哥人,他对这个傲慢的美人已经注意很久了。就是现在,他还在毫不犹豫地不时看看她,她也觉察到了。于是,她特意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把美丽的脸庞完全转开。这根本不是出于妇道人家的稳重,这样做只是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这时候,赫斯渥正站在离波威里街很近的一条小街上一幢肮脏的四层楼房前。那最初的淡黄色的粉刷,已经被烟熏和雨淋弄得面目全非。他混在一群人中间……早已是一大群,而且还在逐渐增多。
开始只来了两三个人,他们在关着的木门附近溜达,一边跺着脚取暖。他们戴着皱巴巴褪了色的圆顶礼帽。不合身的上衣,被融雪湿透,变得沉甸甸的,衣领都朝上翻起。裤子简直就像布袋子,裤脚已经磨破,在湿透的大鞋子上面甩来甩去。
鞋帮已经穿坏,几乎是破烂不堪了。他们并不想就进去,只是懊丧地在旁边转悠,把两手深深地插在口袋里,斜眼看着人群和逐渐亮起的一盏盏路灯。随着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人数也在增加。其中既有胡子灰白、眼睛凹陷的老头,也有年纪较轻但病得瘦巴巴的人,还有一些中年人。个个都是骨瘦如柴。在这厚厚的人堆里,有一张脸苍白得像是流干了血的小牛肉。另一张脸红得如同红砖。有几个曲背的,瘦削的肩膀弯成了圆形。有几个装着假腿。还有几个身材单薄得衣服直在身上晃荡。这里看到的是大耳朵、肿鼻子、厚嘴唇,特别是充血的红眼睛。在这整个人群中,就没有一张正常、健康的面孔,没有一个直立、挺拔的身躯,没有一道坦率、坚定的目光。
风雪交加之下,他们相互挤在一起。那些露在上衣或衣袋外面的手腕都冻得发红。那些被各种像是帽子一样的东西半掩住的耳朵,看上去还是被冻僵和冻伤了。他们在雪中不停地换着脚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一会儿这只脚,一会儿那只脚,几乎是在一起摇摆着。
随着门口人群的扩大,传来一阵喃喃的话语声。这不是谈话,而是你一句我一句,泛泛地对任何人发表连续的评论。起中有咒骂,也有黑话。
“真见鬼,但愿他们能快一些。”
“看那个警察在望着这里。”
“也许天还不够冷吧!”
“我真希望我现在是在新新监狱里。”
这时,刮起了一阵更刺骨的寒风,他们靠得更拢了。这是一个慢慢挨近、换脚站立、你推我挤的人群。没有人发怒,没有人哀求,也没有人说恫吓的话。大家都沉闷地忍受着,没有打趣的话或者友谊的交流来减轻这种苦难。
一辆马车叮当驶过,车上斜倚着一个人。最靠近门口的人中有一个看见了。
“看那个坐车的家伙。”
“他可不觉得这么冷。”
“唷,唷,唷!”另一个大声喊着,马车早已走远,听不见了。
夜色渐浓。人行道上出现了一些下班赶回家去的人。工人和女店员快步走过。横穿市区的电车开始拥挤起来。煤气路灯闪着光,每一扇窗户都被灯光照得通红。这一群人还在门口徘徊不散,毫不动遥“他们难道永远都不开门了吗?”一个嘶哑的声音问,提醒了大家。
这一问似乎又引起了大家对那关着的门的注意,于是很多人朝门的方向望去。他们像不会说话的野兽般望着门,像狗那样守在门口,发出哀鸣,紧盯着门上的把手。他们倒换着双脚,眨着眼睛,嘀咕着,有时咒骂,有时议论。可是,他们还在等待,雪花还在飞舞,刺骨的雪片还在抽打着他们。雪花在他们的旧帽子和高耸的肩膀上堆积起来。积成小堆和弓形的条条,但谁都不把它拂去。挤在人群正中间的一些人,体温和呼气把雪融化了,雪水顺着帽沿滴下来,落在鼻子上,也无法伸手去擦擦。站在外围的人身上的积雪都不融化。赫斯渥挤不进中间去,就在雪中低头站着,身子蜷成一团。
一束灯光从门头上的气窗里透了出来。这使得观望的人群一阵激动,觉得有了希望。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喃喃的反应声。终于里面响起了吱吱的门闩声,大家都竖起了耳朵。里面还传出了杂乱的脚步声,大家又低语起来。有人喊了一声:“喂,后面的慢一点,”接着门就打开了。人群一阵你推我攘,像野兽般的冷酷、沉默,这正表明他们就像野兽一样。然后他们进到里面,如同漂浮的木头一样分散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看见那些湿帽子和湿肩膀,一群冰冷、萎缩、不满的家伙,涌进凄凉的墙壁之间。这时才6点钟,从每个匆忙的行人脸上都可以看出他们正在赶去吃晚饭。可是这里并不供应晚饭……除了床铺,一无所有。
赫斯渥放下1毛5分钱,拖着疲惫的脚步,慢慢地走到指定给他的房间里去。
这是一间阴暗的房间……木地板,满屋灰尘,床铺很硬。
一只小小的煤气喷嘴就照亮了如此可怜的一个角落。
“哼!”他说,清了一下喉咙,把门锁上了。
现在他开始不慌不忙地脱衣服,但是他先只脱了上衣,用它塞住门下的缝隙。他把背心也塞在那里。他那顶又湿又破的旧帽子被轻轻地放在桌上。然后,他脱掉鞋子,躺了下去。
看样子他好像思考了一会儿,因为这时他又爬了起来,关掉了煤气灯,镇静地站在黑暗之中,谁也看不见他。过了几分钟……期间他并没有回想什么事,只是迟疑不决而已……他又打开了煤气,但是没用火柴去点。就在这个时候,他还站在那里,完全躲在仁慈的夜色之中,而此刻整个房间都已充满了放出来的煤气。当他嗅到煤气味时,又改变了主意,摸到了床边。
“有什么用呢?”当他伸直身子躺下去安歇时,轻轻地说道。
这时嘉莉已经达到了那初看上去像是人生的目的,或者至少是部分地达到了,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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