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妹妹》第95章


“有什么用呢?”当他伸直身子躺下去安歇时,轻轻地说道。
这时嘉莉已经达到了那初看上去像是人生的目的,或者至少是部分地达到了,如人们所能获取的最初欲望的满足。她可以四处炫耀她的服饰、马车、家具和银行存款。她也有世俗所谓的朋友… …那些含笑拜倒在她的功名之下的人们。这些都是她过去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有掌声,也有名声。这些在过去遥不可及、至关重要的东西,现在却变得微不足道、无足轻重了。她还有她那种类型的美貌,可她却感到寂寞。没有事做的时候,她就坐在摇椅里低吟着,梦想着。
世上本来就有着富于理智和富于感情的两种人……善于推理的头脑和善于感受的心灵。前者造就了活动家……将军和政治家;后者造就了诗人和梦想家…—所有的艺术家。
就像风中的竖琴,后一类人对幻想的一呼一吸都会作出反应,用自己的喜怒哀乐表达着在追求理想中的失败与成功。
人们还不理解梦想家,正如他们不理解理想一样。在梦想家看来,世上的法律和伦理都过于苛刻。他总是倾听着美的声音,努力要捕捉它那在远方一闪而过的翅膀。他注视着,想追上去,奔走得累坏了双脚。嘉莉就是这样注视着,追求着,一边摇着摇椅、哼着曲子。
必须记住,这里没有理智的作用。当她第一次看见芝加哥时,她发觉这个城市有着她平生所见过的最多的可爱之处,于是,只因为受到感情的驱使,她就本能地投向它的怀抱。衣着华丽、环境优雅,人们似乎都很心满意足。因此,她就向这些东西靠近。芝加哥和纽约;杜洛埃和赫斯渥;服装世界和舞台世界……这些只是偶然的巧合而已。她所渴望的并不是它们,而是它们所代表的东西。可时间证明它们并没有真正代表她想要的东西。
啊,这人生的纠葛!我们至今还是那么地看不清楚。这里有一个嘉莉,起初是贫穷的、单纯的、多情的。她对人生每一种最可爱的东西都会产生欲望,可是却发现自己像是被摈在了墙外。法律说:“你可以向往任何可爱的东西,但是不以正道便不得接近。”习俗说:“不凭着诚实的工作,就不能改善你的处境。”倘若诚实的工作无利可图而且难以忍受;倘若这是只会使人心灰,却永远达不到美的漫长路程;倘若追求美的努力使人疲倦得放弃了受人称赞的道路,而采取能够迅速实现梦想的但遭人鄙视的途径时,谁还会责怪她呢?往往不是恶,而是向善的愿望,引导人们误入岐途。往往不是恶,而是善,迷惑那些缺少理智、多愁善感的人。
嘉莉身居荣华富贵之中,但并不幸福。正如在杜洛埃照顾她的时候她所想的那样,她曾经以为:“现在我已经跻身于最好的环境里了”;又正如在赫斯渥似乎给她提供了更好的前途的时候她所想的那样,她曾经以为:“现在我可是幸福了。“但是,不管你愿不愿意同流合污,世人都我行我素,因此,她现在觉得自己寂寞孤单。她对贫困无告的人总是慷慨解囊。
她在百老汇大街上散步时,已不再留意从她身边走过的人物的翩翩风度。假如他们更多地具有在远处闪光的那份宁静和美好,那样才值得羡慕。
杜洛埃放弃了自己的要求,不再露面了。赫斯渥的死,她根本就不知道。一只每星期从二十七街码头慢慢驶出的黑船,把他的和许多其他的无名尸体一起载到了保得坟常这两个家伙和她之间的有趣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他们对她的生活的影响,单就她的欲望性质而言,是显而易见的。一度她曾认为他们两个都代表着人世最大的成功。他们是最美好的境界的代表人物……有头衔的幸福和宁静的使者,手里的证书闪闪发亮。一旦他们所代表的世界不能再诱惑她,迫使者的名誉扫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即使赫斯渥以其原有的潇洒容貌和辉煌事业再次出现的话,现在他也不能令她着迷了。
她已经知道,在他的世界里,就像在她自己眼前的处境里一样,没有幸福可言。
她现在独自坐在那里,从她身上可以看到一个只善于感受而不善于推理的人在追求美的过程中,是怎样误入岐途的。
虽然她的幻想常常破灭,但她还在期待着那美好的日子,到那时她的梦想就会变成现实。艾姆斯给她指出了前进的一步,但是在此基础上还要步步前进。若是要实现梦想,她还要迈出更多的步子。这将永远是对那愉快的光辉的追求,追求那照亮了世上远处山峰的光辉。
啊,嘉莉呀,嘉莉!啊,人心盲目的追求!向前,向前,它催促着,美走到哪里,它就追到哪里。无论是静悄悄的原野上寂寞的羊铃声,还是田园乡村中美的闪耀,还是过路人眼中的灵光一现,人心都会明白,并且作出反应,追上前去。只有等到走酸了双脚,仿佛没有了希望,才会产生心痛和焦虑。那么要知道,你既不会嫌多,也不会知足的。坐在你的摇椅里,靠在你的窗户边梦想,你将独自渴望着。坐在你的摇椅里,靠在你的窗户边,你将梦想着你永远不会感受到幸福。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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