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童时代》第11章


喂麻雀,说幼儿园老师规定每口饭要嚼口下才能好好消化。我爸可是让我吃鱼吃肉都要尽量使大牙将骨头嚼碎咽下去。我好久也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听着妹妹那套理论却不去纠正,我们姐妹各执己见,他抽着烟斗,埋头着书。我当时心中十分诧异:妹妹是他生的,毫无疑问,可性子怎么一点儿也不像她爹?星期天晚上临睡前,她总要叠些纸兔纸鸟用浆糊仔仔细细地粘牢在竹篮周边,说给麻雀当玩伴。又叮嘱我,凡她住幼儿园的日子要我带麻雀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于是我便带着它去焦林竹林讲狐讲鬼。谁知有一天,不知哪个小朋友将伙房那只被大家玩惯玩熟的大黄猫抱来凑热闹,故事讲得正起劲,猫却将我挂在树权上的鸟笼扑了下来。笼散了,雀儿断了一条腿。父亲教我打拳时,就教过我如何处理外伤。我依法削了两条蔑片,将雀儿腿骨续正,使蔑片夹了,再用线缠好。我知道过十天半月那雀儿又可以活蹦乱跳了。然后又砍竹片蔑补笼子,到部队的熄灯号吹响,笼于也没补好,我只得以丝线栓了麻雀那条好腿系在我的床脚。第二大上学前,见那雀儿疼得毛羽蓬松全没了平日的光鲜,就不大放心将它独自留在家,怕它给线缠了或被猫拖了。 
有次刘大娘送来一只芦花鸡,正逢星期六,我爬树采了堆槐花,妹妹以线串个花环给鸡挂在脖子上,又要我去伙房讨个红萝卜,她切了一碟小小的五角星,放糖拌了喂鸡说,吃了,鸡就会变得跟她在幼儿园一样乖(幼儿园老师每天给乖孩子奖红星,她从来都得奖),又说吃了糖,鸡的嗓子就会很甜,唱起歌来像妈妈一样。星期天下午,父母带我们出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回来,刘大娘已备好晚饭:大汤盆里放着那只芦花鸡,被熟地甘草田七土茯苓炖得喷喷香,妹妹对着灶边那堆鸡毛哭得死去活来。我妹妹平日爱笑,一笑便让我记起我香港爸爸以细铜管自制的那串风铃。真料不着她不哭则已,一哭惊人,我便幸灾乐祸地看这军人爸爸如何处理:为只鸡而下泪,怎么说也算不得为英雄伤心。谁料爸爸果有惊人之举。他取我一支平日跟小朋友充作令箭玩的大鹅毛,截下管来,在一端剪出四道口,折成四只脚,又取枚康熙铜钱,以布包缝,再插了那鹅毛管在布上穿过铜钱中间的大孔缝牢了,又挑出芦花鸡最漂亮的那些尾毛来,做了一只好漂亮的毽子,然后兴致勃勃站在一边,看妈妈教妹妹踢毽,妹妹眼泪未干已踢得满头大汗。 
她上学后,爸爸把我叫到身边,说:‘你是不是觉得爸爸不公平,你哭就要挨打,妹妹哭就要哄着?”我说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爸爸说:“爸爸要你学武,尚武者必须尊重事实;爸爸要妹妹学文,习文者应当性情浪漫。”我点点头,虽然一点也不明白。凡爸爸所授的兵法战例,有不明之处,我必须问明白,他会不厌其烦旁征博引给我解得清清楚楚;对所有别的问题,他只解答为:“为什么?因为爸爸认为这样做才对。”或是“为什么?因为爸爸认为这样做不对。”长大以后,妹妹果然遂了父愿搞了文学,我则不文不武,跑到乡下种起田来。这都是后话。当时我只怕雀儿不测妹妹伤心,就到卫生所讨块大胶布垫好衣袋,装了麻雀进教室。 
雀儿乖乖地上完第一书语文课,下课后我跑到学校的植物园掘了几条小蚯蚓喂了它。回到教室,等第二节体育课预备铃响完,同学们全到操场集合后,我急急掀开老师讲桌的盖板,将它在桌肚里安顿好,就冲去上体育课。我早就发现两班的老师讲桌特别,那桌肚是能盖的。丁班的老师讲桌与所有学生课桌一样:总共五面板,口子侧面开,封不了的。 
一下体育课我就飞奔回教室,一进去就暗暗叫苦: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抄了些测验题,用图钉按了报纸遮着,正立在讲台上守了。上课后,他让大家备好纸笔,然后揭封;然后迭好报纸准备放进讲桌。突然,从刚揭开的讲桌肚子里飞出个活东西,掉在了前排一个学生头上又挣扎着飞到另一个人肩上。那只上着夹板的麻雀拼死逃,飞不远,飞不高,全班同学兴奋得乱扑乱抓,好不热闹。 
它终于被三五个挤成一堆的同学逮住。我生怕它被捏死,就从座位上跳出来,把那堆同学推倒在地,抢回那只吓得翻白眼的麻雀,藏进我的衣袋,宁可轮流伸出两只手掌让数学老师的戒尺狠打也绝不肯将那雀儿交出去……于是又一次全校集合会,会上又宣布给我记小过,会后又全体师生高唱“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我就被调到乙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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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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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过身来,同时将上下嘴唇用手指朝里一搓,便露出两排血红的牙齿,再将双瞳仁向鼻梁中间一聚,成了斗鸡眼。全教室的人猛地见了这么个怪物,顿时便惊叫之声此起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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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班班主任也是女老师,教数学。她让我站在门口,干干脆脆地向全班宣布:“钟丽丝,该校年龄最小操行最坏的一年级小学生。”她鼓励全体同学帮助我成为好孩子,规定我每天换一个位子坐,谁上课和我说话准放学就要留在办公室等家长来领回家。然后叫值日生来扶我入座,说我因为调皮,屁股被我爸打烂了。我觉得乙班班主任说什么都不过分,只是不应该在新同学面前谈到我的屁股问题,就一把推开值日生,咬紧牙关并了双脚,得意洋洋地跳到老师指定的座位上。 
但是我很快就装不出那种得意洋洋的样子来了。因为乙班是个很听老师话的集体,不但上课没有一个人理睬我,连下课也人人视我如瘟神,唯恐避之不及。我天天一进校门就盼放学,放了学好与丁班丙班的同学聚在一起讲故事。 
我一日比一日更深切体味到被一个完整的集体刻意孤立的痛苦,就请求乙班班主任将我调回丁班。她说;“学生好比是锁,老师是钥匙,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又说丁班班主任那把钥匙开不了我这把锁,说我快成把锈锁了,要硬开才行。又说凡是因为调皮而调到她教的班的学生从来也不再调走,她要将他们一直带到小学毕业。于是我就想方设法要她赶我走。 
我找了根又细又长的橡皮筋,悄悄地,一端系了前座女生的辫梢,一端固定在我课桌面凸出的钉头上。下课时,那个女同学一下子没站起来,就失声长叫。放学后老师带了我去这同学家,要我当她全家面自己声明是该校有史以来最调皮的一年级小学生。我同学的妈妈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命自己安安静静地学那些我早已弄懂的功课,反正总巴不得出点什么乱子,以使日子不要显得那么无聊。于是有一天,让军区大院的小家伙们各自从家给我弄了堆空火柴盒,我兴冲冲搜寻得十几条肥嘟嘟的菜虫,一条一盒装了,找机会塞进同学们的课桌内,待他们发现时,吓得哭的也有,叫的也有,寻我放学后打架的也有。我在课堂上就对班王任承认是我干的,说:“老师,您把我赶回丁班去吧!” 
她让我将菜虫捉走,罚我扫了15天的教室——因为有15条菜虫。那会儿,我已跟全班每个同学换过座位。家长们纷纷到学校,请求老师不要将我安排到他们孩子邻座。提起我时,谁也不道姓名,只说:“那匹害群马”。 
我至今仍佩服乙班班主任的韧性。她不知从何处弄了付单人桌单人凳来,将桌凳用长木条钉在一起,摆在她的讲坛边要我坐。于是上课时间,我就无法骚扰邻座了。总而言之,她一点也没有赶我走的意思,也不去找我爸爸告状。我于是大有“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之感,深深体会到与老师斗智的种种乐趣,便终日绞着脑筋捣乱。老师告诉她的同事。她要费50%的精力管教我,只剩下50%的精力教育别的学生,但是,她要将我一直管教到小学毕业。 
有天放学,班主任要大家回去好好温习算术,因为第二天有节数学公开教学课。公开课就是将许多数学老师集中在一个教室,观摩某个老师的教学方法。一般来说,公开教学的老师都要提一些难度较高的问题让学生回答,以向来参观教学的同僚印证自己的教学方法是否成功。而问题越难,老师就总要抽那些平日成绩优秀的学生回答。我虽然行止失检,但成绩优良,任何老师上公开课,总是要抽我回答问题的。我就终于想出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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