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第56章


说话了。在那之前,不应该这样不清不楚地和她说些什么,这点作很清楚。但是不管怎么说,现在他就是想马上听到沙罗的声音。这种感情极为自然地从心里涌了出来,这份冲动作没能抑制住。
他把拉扎尔贝尔曼所演奏的“巡礼之年”放在转盘上,放下了指针。他定下心来,倾听着音乐。h?meenlinna海门林纳湖畔的风景浮现在了眼前,床边白色蕾丝的窗帘随风吹起,小船被水波打着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树林中鸟妈妈正耐心地教着小鸟怎么啼鸣。惠理的头发上留着洗发水的柑橘香味。她那柔软而丰满的乳房中,积蓄着生命延续的重量。为自己带路那位坏脾气的老人,往夏日繁茂的草丛里吐了口浓痰。小狗愉快的摇着尾巴飞奔扑向雷诺车后边的行李座。回想起这些场景,作胸口的那份疼痛又回来了。
作将顺风威士忌cuttysark的玻璃杯微微倾斜,闻着苏格兰威士忌的香气。胃里微微暖起来了。大二时的那个夏天到冬天,那段只想着死的日子里,自己每天晚上都这么喝一小杯威士忌,不那么做的话就没法入睡。
忽然,电话的铃声响了起来。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抬起唱机的指针,站到了电话机前。这应该是沙罗打来的电话吧,在这个时间会打电话给自己的人除了她没有别人了。她知道作给自己打了电话,便给他打给回电吧。铃声响了十二回,作犹豫着要不要拿起话筒。他紧闭着嘴唇,凝神屏息,直直的盯着电话,就像为了解答写在黑板上那长长的数学难题,从稍稍后退几步来仔细检查题目的细节。但题目的线索没有找到。一会儿铃声停止了,后续便是沉默,含有深意的沉默。
作为了填补这沉默,再次放下了唱片的指针,回到沙发上继续倾听着音乐。这次他努力着不去想任何具体的事情,闭上了眼,把大脑放空,让意识集中在音乐上。一会儿像是被那旋律所牵引出来的一般,眼睑里接连浮现了各色各异的图像,然后又消失了。一串毫无具体形状和意义的形象,他们模糊地出现在他意识的边缘,无声地横穿过事先可及的范围内,再被其他的边缘吞没消失了。就像横穿过显微镜那圆形的视野中,拥有着谜一般轮廓的微生物一样。
十五分钟后,电话的铃声再次响起了,作还是没有拿起话筒。这次,他没有停下音乐,仍旧坐在沙发上,只是注视着那黑色的话筒。铃声响了几次也没有去数。不久,铃声停止了,听得见的只有音乐声而已。
沙罗,作想到,我想听你的声音,比什么都想。但是现在没法和你说话啊。
明天,沙罗也许选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男人也说不定。作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想到。这不仅十分之有可能,对她来说也许那样做才是正确的选择。
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人,两个人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交往了多长时间,作都不能得知,而且一点也不想去知道。只有一件事是明确的,现在自己能给沙罗的东西,仅仅非常之少,极为有限的数量,有限的种类。而且从内容来看,大概并无可取之处。那样的东西,有谁会真心想去要呢?
沙罗说对自己抱有好感,这大概是真的吧。但在这个世上很多时候,仅仅有好感是不够的。人生是那么漫长,有时会过分的残酷,有些情况也会需要牺牲者,那样的角色必须要有人去担当。而人的身体被做成那么脆弱而易受伤,一割破便会流血的。
不论如何,要是明天沙罗没有选择我的话,我就真的会死吧。他这么想道。是现实中的死呢,还是比喻的死呢,无论是那一个都没有区别。但这次我大概真的会让自己断绝生命吧。没有颜色的多崎作彻底的失去了颜色,会从这个世界上悄然退场吧。一切都变成了虚无,剩下的仅仅是一块坚硬的冻土吧。
他对自己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此为止已经好几次差点到那一步,要是真的发生了也没有一点不可思议的。
不过是纯粹的物理现象。上足的手表发条逐渐松缓,转矩无限接近于零,用不了多久齿轮就会停止运转,表针忽然停在某个位置上。沉默降临,仅此而已,不是吗?
在日期变更前上床,关掉枕边的台灯。要是能做个有沙罗出现的梦就好了,作心想。哪怕是个情色的梦也行,当然,不是也可以。但可能的话,最好不是哀伤的梦。如果能在梦里碰触到她的身体就更好了。无非就是梦嘛。
作的心追求着沙罗。可以这样发自内心地追求某个人,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在时隔许久之后,作强烈感受到这一点。也许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当然并非每件事都很美妙,同时还会感到痛心,感到窒息。会有恐惧,会有阴郁的倒退。然而就连这种痛楚,如今都成了令人眷恋的可贵的部分。他不愿失去此刻这种心情。一旦失去,也许再也不能遇到这样的温情了。失去它,还不如索性失去自己。
“作,你应该把她追到手,不管出现什么情况。假如你放走她,只怕今后别想再追到什么人了。”
惠理这么说过。她说得大概没错。作也明白,不管发生什么,都必须追到沙罗。但不消说,这并非他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事。这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心灵之间的问题。有应当付出的东西,也有应当获取的东西。总而言之,一切就看明天了。假如沙罗选择我,接受我,我立刻就向她求婚。把现在自己能给她的东西,不论是什么全都给她。趁着还没有迷失在森林里,被坏心眼的小矮人逮住。
“并不是一切都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里。”这是作在芬兰的湖畔分别时,应当告诉惠理的话。不过那时他没想到。“那时,我们坚定地相信某种东西,拥有能坚定地相信某种东西的自我。这样的信念绝不会毫无意义地烟消云散。”
作静下心,闭上眼睛入睡。意识尾部的灯火,如同渐渐远去的末班特快列车,徐徐增速,越变越小,被吸入黑夜的深处消失了。身后只留下风穿过白桦林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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