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曰》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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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孙通搞的这一套,是儒家的拿手本领。“儒”的原始意义,就是“典礼专家”,所以胜任愉快。在君尊臣卑原则下,君王遂远离人群,春秋战国那种君臣促膝谈心——像嬴稷跟范雎交头接耳的美好时代,一去不返。皇帝和臣属之间,隔着一条“礼教”鸿沟,这鸿沟随着时代进展,而越来越深、越来越宽、越来越无法逾越。最初,特殊的几个官员,还可以坐在皇帝身旁。但到了11世纪,司马光先生编撰《资治通鉴》时,宰相已没有座位,只好站在那里。而最后,到了明王朝、清王朝,宰相连站也不可能,跟平民一样,也得跪到皇帝面前(而且还得准备随时被揪翻在地,苦刑拷打)。中国人所陷入的,就是这种畸形的,官越小,尊严越少,平民根本就更没有尊严的传统。
对专制政体而言,叔孙通先生制定的朝仪,是一种屈辱剂,严重地使人权、民主,受到践踏。
秦王朝统一全国,综合六个王国的礼仪,选择其中使君王尊贵、使臣属卑下的部分,特别保存。叔孙通制定朝仪,大体上承袭秦王朝的规矩,上自皇帝绰号,下至官位名称、宫殿名称,都没有什么更改。后来所制定的礼仪规章,跟法律书籍,合并装订,由司法机关保管,法官们又不肯外传,其他官员跟平民,遂不知道它的内容。
司马光曰:“礼教的功能太大了,用到个人上:无论动态的或静态的,都有一定法则,可以遵循;所有行为,都可达到尽善尽美之境。用到家族上:能够分别内外,敦睦九族。用到地方上:长幼的辈分,划分清楚,风俗习惯,都会由丑变美。用到国家上:君王和臣属就有一定的序列,可以顺利推动行政,治理人民。用到天下:则封国顺服,纪律严明;岂只使桌面上和门户内的小动作,不陷于混乱而已。以刘邦的聪明通达,听到陆贾的建议,立即接纳(陆贾著《新语》,指出穷兵黩武一定灭亡,崇尚礼教一定兴盛。每呈阅一篇,刘邦都要夸奖一次。参考前196年);看到叔孙通的礼仪,叹息欣赏。然而,刘邦却不能跟三代君王并列(三代君王:夏王朝一任帝姒文命、商王朝一任帝子天乙、周王朝一任王姬发),由于他学问贫乏。当开国之初,如果能得到儒家学派巨子(大儒)作为助理,他的勋业就不仅仅到此为止。可惜,叔孙通的抱负太小,只偷窃了一点礼教的渣滓,为了因应世俗的要求,谋求君王的恩宠,遂使先王(姒、子、姬)的礼教,永远沉沦,不能复兴;直到今天,使人痛心。所以扬雄讥讽叔孙通说:从前,鲁国(首府曲阜【山东省曲阜市】)有位大臣,史书上不记载他的姓名。有人问:怎么才算是‘大’?回答说:叔孙通准备制定政府礼仪,到鲁国去请教师,只有两位请不到。那人说:孔丘周游列国的本意在此,难道不是?回答说:孔丘周游列国,是传授他的学问,贡献社会。如果放弃自己的立场,去屈从别人,随俗邀宠,怎能跟孔丘相比?即令有礼教、有法则,怎能使用?扬雄的话中肯扼要。儒家学派巨子,岂肯摧毁礼教法则,而只追求一时的表现?”
司马光的评论,把人引到五里雾端,不知道他说些什么,更不知道旨在何方。他责备叔孙通的话,尤其使人眼如铜铃。司马光说,当时如果有“大儒”就好了,就可帮助刘邦建立万世不朽的勋业。咦,三王(姒、子、姬)时代,“大儒”如云,万世勋业何在?即以政权存在长短而论,夏王朝440年,还包括被后羿、寒浞所谓“篡夺”的67年。商王朝662年,首都不断迁移,好像难民营。周王朝879年,最后两三百年,连封国都不如。而刘邦建立的西汉王朝,加上后来延续的东汉王朝,虽没有“大儒”,也有411年,不比“三王”逊色。在儒家系统看来,“大儒”真是活宝,只要他出现,准益寿延年。
事实上“大儒”不在人间,而只在儒家的书本之上。看情形备受扬雄赞扬的那两位不肯同行的家伙,恐怕就非是“大儒”不可。果真如此,“大儒”的形象实在使人作呕。他们认为,音乐礼教,必须高贵品德累积百年,然后才可制定。礼教既如此重要,这百年之间,岂不成了真空?没有礼教,如何能有高贵品德?如果说没有礼教,照样可以培养高贵品德,那礼教岂不是聋子的耳朵,成了多余之物,还要它干什么?
叔孙通曾批评那两个家伙:“腐儒,不知道时代不断在变!”司马光和扬雄在听了这两句话之后,仍要对号入座,为什么如此冥顽不灵,难以理解。
白登解围后,刘邦回到长安(陕西省西安市)。萧何兴建的未央宫落成(未央宫在长乐宫之西,相距半公里,方圆四公里),壮丽豪华。刘邦大发脾气,对萧何说:“天下纷扰,还没有平定,我东征西讨这么多年,仍不知道结局是成是败,你却盖这么奢侈的宫殿?”(刘邦一直没有安全感,正是谋杀功臣的心理状态。)萧何说:“当天下还没有平定时,宫殿简陋一点,还可将就。现在,天子以四海为家,假如不够壮丽豪华,便不能显示威严。另外有层意思,就是使后世感到不必再有什么增加,也可节省民力。”刘邦才转为高兴。
司马光曰:“圣贤君王,仁义就是华丽,道德就是威严,从来没有听说靠雄伟宫殿来镇服天下的。天下仍没有平定,更应当特别节约,用以解救人民的急困,却第一个先盖宫殿,岂知道先后轻重?从前姒文命(禹)住处简单,而姒履癸(桀)却兴建寝宫。祖先创业时,励行节俭,用以教训子孙,到了后来,子孙还流于奢侈淫靡,何况一开始就过分奢侈?而竟然说,使后世无法再去增添,可谓荒唐。于是,到了刘彻(七任武帝),终于因大兴宫殿而使人民疲惫,未必不是由于萧何这个开端!”
大乱之后,立即为君王修建豪华宫殿,使人扼腕。然而,一个普通平民,生活稍微过得去,还要买栋新屋,布置新房。皇帝大权在握,扩张住处,正是人之常情。传统知识分子对皇帝兴筑宫殿,十分敏感,史书上频频记载反对的言论,目的虽然是盼望减轻人民的负担,但也显示它太不切实际。太不切实际的理念,没有价值。
不知道什么原因,儒家学派总反对“住”的追求。认为稍图舒适,便成罪过。历代君王自己虽不听这一套,拼命照盖;但对别人却会板起面孔,于是,限制高度、限制间数,规定某种官位的人才可以用什么砖瓦,某种官位的人才可以用什么椽柱,某种官位的人才可以用什么颜色,平民只好永住陋室。结果简单阴暗的建筑物,直到今天仍挤满每个角落。
娄敬的远见
匈奴汗国(王庭设于蒙古哈尔和林市)单于(二任)栾提冒顿,不断攻击中国北方边境,刘邦十分忧虑,征求娄敬的意见。娄敬说:“天下刚刚安定,无论人民和战士,都筋疲力尽,所以必须放弃用武力对付他们的念头。栾提冒顿杀死老爹,把一群庶母当做妻子,这种人,用仁义说服他也不可能,我们唯一的方法,是把眼光放到未来,使栾提冒顿的子孙,向中国屈服。可是,恐怕陛下办不到。”刘邦说:“说出来听听。”娄敬说:“假使陛下能把嫡长公主(鲁元公主,当时正是赵王张敖的妻子)嫁给栾提冒顿当老婆,送上一份丰富豪华的嫁妆,栾提冒顿这家伙眼皮薄,嫡长公主既是中国皇帝之女,有一个大富大贵的娘家,保证一定立她当皇后(阏氏)。好啦,她生的儿子,当然就是太子。陛下每年过节,把中国过剩而匈奴所缺少的东西,派使节送去,馈赠问安,乘势命一些能言善道有教养的人,常去教导或暗示一些女婿对岳父的礼节。栾提冒顿活着的时候,他是女婿,一旦死亡,陛下的外孙继任单于(君王),谁听说过外孙敢跟外祖父对抗?这样做,可以不必经过战争,就使匈奴汗国顺服。可是,我必须警告,要嫁就得嫁嫡长公主。假如胡乱找一位普通的皇族女儿,或者在皇宫里随便物色一个女孩冒充,栾提冒顿一旦发觉,认为关系仍隔着一层,那可没有用处。”刘邦说:“好计谋。”就要下令送鲁元公主和亲。皇后吕雉得到消息,肝肠寸断,日夜哭泣,哀求说:“我只生一个女儿(鲁元公主)跟一个儿子(太子刘盈),你却狠心把她投到匈奴蛮荒!”刘邦的政治手段敌不过被激起的父女之情,竟作为罢论。
娄敬是中国历史上最有远见的政治家之一,建议定都长安,使国家的根本稳固。而创议和亲政策,更锐利地观察到十年百年之后的外交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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