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生活》第15章


他认为那并不是因为他,大概是因为她的缘故。他认为事情大概永远都是这样。他相信那永远永远都是女人,有赖于女人的欲望,应该由欲望对一对情人担负责任。爱情,历史,一切,都有赖于女人的欲望持久不变。当女人的爱欲终止,男人的欲望也告停歇。或者说,男人的欲望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终止,那么他就变为不幸,愧悔,孤独,瘐死。
他认为女人和男人,在根本上,他们的肉体,他们的欲望,他们的形态,都是不相同的,仿佛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创造一样。
他死在出租过夜的旅馆房间里。这家旅馆靠近我的住处。有人说那个女人很美,年纪很轻,棕发,绿眼睛,就像他小说里写的女人那样,她正在准备结婚,一直到那天夜晚,她一直拒绝他。
她在等他。他迟迟到来,他是从容不迫的。他还燃起一支烟吸着。一年前他才开始吸烟。他非常想得到这个女人。他要求她单独和他到旅馆开房间已经持续有几个月好几个月了。她终于让步了。他面色十分苍白。激动得难以自持。自从上次心肌梗塞发作以后,每见到新认识的女人,他都忐忑不安害怕死去。他的死只经历一秒钟。猝然死去。连说一句这就是死的时间也没有。这是她说的。突然一下她从肉体的重量上发现人死了,那时他正在她身上。她感觉到他也在那一时刻。她从旅馆跑出来。经过旅馆服务台,她说在某个房间里有一个人死了,应该通知警察局。
记忆依然是十分清晰的:他在一条街上向前走着,衣着优雅。还可以看到那种种色调,钉着铁掌的英国皮鞋,芥茉色宽松套衫,浅栗色灯心绒长裤。他步履齐整,走起路来很是好看,两腿立得很稳,行走姿态美雅,体态轻捷,无拘无束。他走着。他在顾盼。他的目光神色似空无所有,处在半睡眠状态,而这时,他其实正在注视着——他的名字一经说出,就像这样,他人就显现出来了:他在看,他在寻索,他把自己隐藏在他的视线后面。他在窥伺那冬日午后索漠烦闷情绪控制下带有某种香水气息的女人。
有一次,有一个十分年轻的女人走来看我,要我给她讲一讲这个人。她不是去旅馆的那个女人。她刚刚从他的死给她造成的悲剧中摆脱出来,她到处找人希望能详详细细给她讲讲有关这个人的事,他是那么明敏有才智,又是那么纯洁。我几乎什么也讲不出。
我们是在一次圣诞节庆会中认识的,那天夜里,我原本是到那里去看一个情人。他把我从会上带出来,可是我后退了,我想回去。他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在巴黎,就像现在一样,彼此原本是认识的,他总是打电话给我的那个朋友,要他告诉我他在一家指定的咖啡馆里等我。他每天都在这家咖啡馆等我五、六小时,面对着大街,坐在那里,一直等了八天。我抵制没有去。我每天都要上街,可是巴黎这个地区我避开不去。当时我正在一次新的爱情中活得快要死掉。第八天,我再走进那家咖啡馆,无异是走向断头台。
。。!
照 片
gxiaoshuowang
照片在迁居搬家的时候常常遗失。我母亲在她一生中搬家有二十至二十五次之多,我们家的照片就这样遗失不见了。照片滑落到抽屉下面,留在那里看不见,很好,搬家的时候,又可以找到。照片过一百年会碎裂破损,和玻璃一样。有这样一件事,我是不是说过?那是在五十年前,我在那个在印度支那买的衣橱抽屉下面,发现有一张明信片,日期标出1905年,是寄给那时住在圣一伯努瓦街一个人的。这张照片在这年轻时就有了,要是不存在这样一张照片,那也就不能说我是活过的。对我母亲来说,一个小孩的照片,那无异是圣物。人们为了再看到他孩子小的时候,只有去看照片。人们一向是这么做的。这事很是神秘。我认为扬只有在他十岁我还不认识他那时拍下的照片好看。在那些照片上面有我现在在他身上一再寻找的东西,那种天真无知,对1980年9月在我们身上发生的事不管是好是坏完全不知。 
19世纪末,那时人们都是到村镇摄影师那里去拍照,就像《情人》中写到永隆居民所做的那样,——那是为永久长存吧。
你的曾祖母的照片是不会有的。你尽可以到世界各地去找。也找不到。只要想到这样的照片不存在,那就成了一项本质性的缺失,甚至成为一个问题。没有照片,他们是怎么活过来的?死后什么也没有留下,面貌、形骸,都没有留下。笑,有关的资料也一点没有,若是有谁告诉他们说照片有了,他们一定会大为惊慌,为之震慑。与人们过去的想法和现在的想法相反,我认为照片有助于遗忘。照片在现代世界宁可说只有这样的一种功能。一个死人或一个小孩固定的死板的一张脸,近在咫尺,永远不过是人们头脑里装着千百万种形象中的一种形象。有千百万种形象的影片仍然还是那同一部影片。无非是对死亡的确认。照片起初在19世纪上半叶用来做什么,我不知道,如果是为看一看死去的人,或者是为看一看自己,在个人来说,对于他的孤独的心,照片究竟具有什么意义,我也不知道。面对自己的照片,人们不是感到错愕,就是赞叹,总之,永远感到惊奇就是了。看看他自己,那是肯定的。看自己的照片,总不免为之愕然,或者赞赏,或者惊异。比之于其他别的什么,人更需要那种非现实性。在生活中,人们是看不到自己的,包括在镜子虚假的投影中,所看到的无非是按照期望取得自身组成的形象,最佳形象,即为拍照摆出姿态希图重现已经全副武装起来的那副脸面,如此而已。
。。
断水人

这是几年前夏季中的一天,法国东部的一个村镇,也许是在三年前或者四年前,是在下午。自来水厂一个雇员来到这一人家切断供水。他们是被另眼看待、不同于其他人的一类人,也就是说,水费拖欠不清。他们住在一处废弃不用的火车站里——高速列车铁路线是经过这个地区的——那是经市镇同意才让他们住进去的。男人在镇上给一些人家打零工。他们大概还接受镇政府的一点资助。他们有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一岁半。 
在他们住房前面,不远,是高速列车铁路线经过的地方。他们无力缴付煤气费、电费、水费。他们生活在极端贫困之中。所以这一天有人来把他们居住的旧车站中的自来水切断了。来人见到那个女人,女人只是默不出声一言不发。她的男人不在家。只有那个落后的女人带着一个四岁孩子、一个一岁半的小小孩。那雇员是一个像所有男人那样的人。这个人,我就叫他断水人吧,时当盛暑,这他是看到的,是一个天气非常炎热的夏季,这他也知道,因为他自己就生活在这样的夏季之中,那个才一岁半的小孩他也是看到的。有人下达命令叫他断水,他就那么做了。他遵守他工作排定的日程:切断供水。他让那个女人无水供应,无法给孩子洗澡,没有水给孩子喝。
当天夜里,那个女人和她的丈夫带着他们两个小孩走到高速铁路从废弃车站前通过的轨道上躺下来。他们一起都被火车压死了。只需走过去一百米就可以。卧在铁轨上。让小孩安静下来。说不定还唱歌哄孩子入睡。
据说列车当时是停下来的。
这就是那个故事。
那个水厂雇员有他的说法。他说他是来切断供水的。他没有说他看到小孩,可是小孩是在那里,和母亲在一起。他说她并没有维护自己,他说她没有要求他继续供水,这就是人们所知道的一切。
我记下上面所写的故事,突然间我从中听到了我自己的声音——她什么也没有做,她没有自卫——竟是这样。人们不得不通过那个水厂雇员来了解这件事。既然她没有要求他不要断水,所以他没有理由不切断供水。必须弄明白的是不是这一点?这真是一个令人发狂的故事。
我继续说下去。让我仔细看一看。她没有对水厂雇员说她还有两个孩子,因为那两个孩子他是看到的,也没有说夏季炎热,因为他本人也生活在夏季,这炎热的夏天。所以她就让断水人走了。剩下她单独一个人同两个小孩留在一起,有一段时间,随后,她就到村里去了。她找到她认识的一家小酒店。人们不知道她在小酒店和酒店老板娘说了什么。她说了什么我并不知道。老板娘是否说起过什么,我也不知道。她没有讲到死。这是人们所知道的。也许她对她讲到那件事,但她要自杀、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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