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生活》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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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的事物原本就存在在那里,而我们并不知道。那是抓不住的。有一天,你告诉我说,生活常常表现为重复交替情状。我的感觉也恰恰是这样:我的生活就是一部重复交替的影片,排得不好,演得不好,组织得不好,一句话,是一大失误。既然是两极相承,却没有谋杀,没有警察,也没有受害者,没有主题,什么也没有。具备这样一些条件本来也可以形成一部真正的影片,但是没有,只有虚假。你看,如不是那样,又可能是什么。但愿我站在舞台上,什么也不说,也没有动作,只是看,也不专一去想什么。是这样。
从经历过的生活撷取教益,这在生活中已经为时已晚,来不及了。你看吧。但愿有人敢于对自己说出这一点,我要听,我还要把它写出来。事后发现与一个男人在一起相处感到幸福,也不一定就证实对他有爱。在记忆中,这与我面对爱情的明显性相比,并不那么强烈有力,那么雄辩。我最爱的男人正是我欺骗得最多的人。
有些时候,甚至经常,就是说在绝大多数时间,爱情的喜剧对配偶双方几乎都是有益的。有关于此,我的看法已经发生变化。大多数人维持共同生活或是因为生活在一起恐惧心可以减轻,或是因为两个人工资收入比一个人工资收入要好,或是因为有了孩子,或是因为种种难以说清的理由,说不清的理由也可以表现为一种抉择,尽管抉择也并没有理由,说不清的理由也可以表现为一种明确的立场,尽管这个立场如不是不可表白,至少也是难以表白的。或者:〃我还留在这里,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其它办法可想。〃这些人,他们不是在彼此相爱,而是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那种爱情。理由可以是这一种或者是那一种,其中必有一个实际的理由,或以行事方便作为理由,去爱一个人,这样,就已经是爱情了。在大多数时间,没有公开宣告,无疑也没有被认知,在这样的场合,也应属于爱情的范围。这种类型的爱情,只有到了死,才会宣告表白出来。有时人们很为某一些配偶担心:男人很粗野,像野兽一样,要女人忍受痛苦折磨,她只好怨天尤人。人们对这样一些配偶是误解了。认为这种爱情不包括在爱情的范围之内,这一看法一般说也是错误的。贝尔纳·皮沃①曾经问我:是什么把我牵系在那个中国情人身上的;我说是:金钱。也许我还可以补充一句:那汽车真叫人舒服得要命,像是一个客厅。还有司机。汽车,司机,都可以自由支配。还有榨丝绸那种性感的气息,还有他的皮肤,情人的皮肤。这些都是相爱的条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爱过他,后来我离他而去,无疑是有人对我说到这个年轻人自杀,消失在大海中,在这样的时候,那是十分确切的。我知道这件事,是在旅行的中途。我认为爱情只能与爱情并行共在,人不能在自己一方孤独一个人去爱,这种事我不相信,孤独一人生活,经历一种绝望的爱情,我也不信。他是那样爱我,我当然也那样爱他,他是那样欲求于我,我当然也同样欲求于他。爱一个你完全不喜欢的人、讨厌的人,不可能,这种事我不相信。
①巴黎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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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船》中的音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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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船》①中,是声音形成各种事物,形成为欲望和情感。声音比肉体所在的现场呈现出来的更为丰富。那就是人的面容,人的顾盼,微笑。一封真正的书信也可以慑魂荡魄,因为信是说出来的,以说出的声音写成的。我曾经收到一些信件,使我对写信人产生爱意,不过,很显然,复信作答是不可能的。 
①《夜船》作者1978年制作的影片。
扬,我回信了。我是在冈城①放映《印度之歌》时见到他的,见到扬。当时我们有许多人结伴去一家咖啡馆。对于扬来说,我首先是《印度之歌》的作者,是一个女人,让安娜一玛丽·斯特雷特说出在印度生活厌倦烦恼的事,还有迈克尔·理查森、洛尔·瓦·斯泰因、女乞丐②,所有这些人追本溯源,对扬来说,那就是我,他正是因为这些人才到特鲁维尔来的。他在开始阅读这些书的时候,就进入一种惊喜迷狂状态,于是他给我写信,像对待别的人一样,我没有回信。可是有一天,我竟给他写了一封回信。写信的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我只有一个意念,就是在写给冈城这个年轻的学生的信上告诉他〃我生活下去是多么困难〃。我对他说我喝酒喝得太多,因此住进了医院,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竟喝到这种地步。
①冈城在法国北部濒临英吉利海峡的卡尔瓦多斯省。迈克尔·理查森,《印度之歌冲人物;也曾在《洛尔·瓦·斯泰因的迷狂》(1964)这部小说中出现;女乞丐,在《印度之歌》、小说《副领事》(1965)中都曾出现。
1980年1月。我六十六岁。热罗姆·博儒尔,那时你也在,事情发生了。我处于一种十分严重的精神紧张状态下。人们叫我服用抗抑郁剂,可是我没有告诉医生我是酗酒者。这害得我三天之内一日几次昏厥。有一天深夜我被送到圣日耳曼昂莱医院。如此等等。就是这次从医院回来我给扬写了一封信,这人我并不认识,只是因为他给我写了许多信——我都保留着,信写得十分精彩。后来,有一天,在七个月以后,他给我打来电话,问我他是不是可以来。那是在夏天。仅仅听到了声音,我知道,那无异是发疯。我在电话上对他说:来。他放弃他的工作,离开他的家。他于是留下来没有走。这件事现在算来已经有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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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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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特鲁维尔,我为他买下干酪,酸牛奶,奶油,因为他夜里回来迟了要吃这些东西。他也给我买我喜欢吃的东西,奶油圆蛋糕,水果。不完全是为了让我开心,同样也为了让我吃得好得到营养。他有这样一种孩子的意愿,要我吃得好,不要死掉,他不愿意我死,也不希望我发胖,两者兼而存之可不容易,我呢,我也不愿意他死,我们相互依恋,我们的爱情就是这样。傍晚,在夜里,有的时候,谈起话来绝无顾忌。在夜里,这样的谈话,说的都是真话,不管说得多么可怕,还喝酒,哭,像以前一样,在午后,只有这样的时候,我们才能在一起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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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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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个月,醒来以后,我不再喝咖啡,直接去喝威士忌或者葡萄酒、喝下葡萄酒常常呕吐——酗酒人早晨吐的那种粘液——刚喝下去的酒也吐出来,于是立即又继续喝葡萄酒。一般说,第二次吐过,呕吐也就停止,这样我就好受多了。扬和我一样,也在早晨喝酒,我看他喝得不多,是这样,比较少。 
自从他80年8月来到特鲁维尔,每天一到傍晚,他就喝,他一直是这样,直到我住进美国医院。他也发胖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喝,同时喝。我认为他没有看出我正在走向死亡。我相信我记得有人对他讲过这个话,大概是米歇尔·芒索,说:〃你没有看见,她正在走向死亡。〃
她①请来她的一个朋友,摩尔达维亚的一个犹太人——达尼埃尔,友爱向你致意——不过我觉得时间以后总是有的。他们执意要我下决心做出决定,而且还要我立下书面字据。
①即米歇尔·芒索。
扬也天天催我定一个时间,于是,有一天,我定了一个日期,我说:10月,1982年10月初。
他们打出电话,定了病房。
当我写下这几个字:10月,10月初,我就害怕,现在我还感到害怕。
达尼埃尔预先就警告过我。对我说:〃我必须告诉你:那是非常痛苦的。使你还没有别的办法好想。你一个人是出不来的,你知道。〃我知道。
所以,我是预先得到通知的,这种治疗非常难受非常痛苦。事实上,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字眼可以比拟。现在,我是知道了。如果谁是先就懂得美国这种叫做〃冷火鸡肉片打耳光〃治疗法,他就决不会下决心接受,也不会提出一个日期,决不会,他一定会逃之夭夭。
一上出租汽车,我见达尼埃尔哭着匆匆走出门去,我就明白我是在怎样一个不利于我的东西上最后签字划押了。这一天,我喝得也不少。恍恍惚惚,我还笑他们等着看好看的吧,后来,好,上了出租汽车,我见扬的心慌意乱有增无减,太可怕了,事情已经定了。骤然间,两条腿也出现浮肿,这让我更是惶惶悚悚,也不知是为什么。
夜里八点钟,我一个人留在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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