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作品选》第72章


〃那么,我是什么人呢?说出你的看法。〃
〃天晓得你是什么人。但是,不论你是谁,你在开着危险的玩笑。〃
普加乔夫迅即瞥了我一眼。〃那么,你不相信我就是沙皇彼得·费多洛维奇,是吗?〃他说,〃那好吧!敢作敢为,就能成气候,难道不是这样吗?你看,古时候格里希卡·奥特列比耶夫①不是也做了皇帝吗?我是什么人,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你不要离开我。别的事,你甭管!谁当神父,他就是老子。只要你为我效忠,咱家包管封你做公爵,当元帅。干不干?〃
①此人于1604年冒充已死的皇子季米特里起兵作乱,实为波兰贵族的傀儡。他曾占领莫斯科,做了短时的沙皇,后被推翻,身败名裂。
〃不!〃我断然回答,〃我是个接近朝廷的贵族,我向女皇宣过誓。我不能为你效忠。如果你真心希望我好,那么,请放我回奥伦堡去吧!〃
普加乔夫想了想。〃如果我放了你〃,他说,〃那么,你能不能答应至少不反对我?〃
〃我怎么能答应你呢?〃我回答,〃你自己也知道,那不能由我作主:如果命令我反对你,我只得去,没有别的办法。现在你自己就是首长,你不是也要求部下服从吗?当需要我效力的时候,我偏偏不去,那象话吗?我这个脑袋瓜操在你手里:你放了我,我就感谢你;你杀了我,上帝会审判你。我向你说的是真心话。〃
我开诚相见,令普加乔夫吃惊了。〃就这么办吧!〃他说,给我肩头上击了一巴掌。〃要杀就杀,要放就放。东西南北由你去闯,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明日请来跟我告别一声,现在去睡觉吧!我也该睡了。〃
我离开普加乔夫,走到街上。夜深人静,十分寒冷。星月皎洁,照彻了广场和绞架。要塞里一切都显得静悄悄和黑沉沉。只有小酒店里还有灯火,传来迟归的醉鬼的吆喝声。我抬头向神父的房子望了一眼。百叶窗和大门已经关上。看来,那房子里没有什么动静了。
我回到我的住所,看到沙威里奇因为我不在正在犯愁。一听到我获得了自由的消息,他真快活得无法形容。〃多谢你呀!我的上帝!〃他一边说,一边连连划十字。〃天一亮咱们就离开这要塞,眼睛望到哪儿咱们就到那儿去。我给你弄了点吃的,你就吃吧!小少爷!吃了去睡,象钻进基督的怀里一样,一觉睡到大天光。〃
我听了他的话,狼吞虎咽般吃了顿晚饭,然后在光光的地板上沉沉睡去,心身疲惫不堪。
第九章 别离
结识了你,姑娘呀!
我心头甜如蜜;
一朝分手,象告别灵魂一样,
我心头多惨凄。
赫拉斯可夫①
①赫拉斯可夫(1733…1807)俄国诗人。这儿的诗句引自他的诗《别离》。
一黑早,鼓声冬冬,将我吵醒。我走到集合的地方一看,那里已经聚拢了普加乔夫的队伍,就在绞架附近。绞架上还吊着昨日处决的人。哥萨克骑在马上,士兵扛着长枪。旌旗迎风招展。几尊大炮已经放在炮架上,其中我还认出了我们的那一尊。全体居民已经聚集到了那里,恭候冒充的皇帝。司令住宅的阶下,一个哥萨克牵来一匹吉尔吉斯种的白色骏马。我眼睛四下里搜寻司令夫人的尸首。发现她稍稍移到一旁,盖了蒲包。终于,普加乔夫在门口出现了。群众摘下帽子。普加乔夫站在台阶上,向大家致意。一个头目交给他一个装满铜币的袋子,他就一把一把抓了撒出去。百姓欢呼着冲上前去捡,这一来,难免有人受伤。普加乔夫的主要同党前呼后拥,其中也有希瓦卜林。我跟他眉目交锋,他在我的目光中只能够领受到鄙夷的神色,因而他故意装出刻骨仇恨与弄巧反拙的滑稽的表情。普加乔夫在人群里发现了我,向我点点头,把我叫了过去。〃你听着,〃他对我说,〃你就立刻到奥伦堡去吧!代表我向省长和全体将军宣布,要他们一个礼拜以后来迎接我。你要劝告他们,叫他们俯首贴耳,怀着赤子之心来欢迎我。不然,他们就休想逃脱严刑峻法。好吧,阁下!祝你一路顺风。〃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群众,指着希瓦卜林,说道:〃孩子们!他就是你们新的长官。一切都要服从他,他要保卫你们,保卫这座炮台,对我负责。〃听了这几句话,我吓坏了。希瓦卜林当上了要塞的长官,那么,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势必落进他的魔掌!天呀!她将怎么办?普加乔夫从台阶上走下。给他牵来了马。不等哥萨克来搀扶,他就利索地纵身上马。
这当口,人群里突然钻出来我那沙威里奇,但见他走到普加乔夫面前,递上一张纸。我猜不透他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普加乔夫傲慢地问道。
〃请读一下就明白了。〃沙威里奇回答。
普加乔夫拿了那张纸看了半晌,显出聚精会神的样子。
〃你怎么写得这么潦草,〃他终于说,〃我雪亮的眼睛也看不清。
我的书记长在哪儿?〃
一个身穿军士制服的小伙子机灵地跑到普加乔夫跟前。〃大声念一念!〃冒充的皇帝说,给他那张纸。我非常好奇地想要知道,我的管教人想给普加乔夫申诉什么事情。书记长一字一顿地大声朗读如下文字:
两件袍子,一件细棉布的,一件丝质条纹的,值六卢布。
〃这是什么意思?〃普加乔夫说,锁紧眉头。
〃请让他念下去。〃沙威里奇从容回答。
书记长再往下读:
细呢绿色军服一件,值七卢布。
白呢裤一条,值五卢布。
带扣袖的荷兰亚麻布衬衫十二件,值十卢布。
一套茶具外带食品盒子,值两个半卢布……
〃胡说八道!〃普加乔夫打断他的话,〃食品盒子和带扣袖的裤子跟咱家有什么相干?〃
沙威里奇干咳一声,开口解释。
〃老爷子!这是我主人失物的清单,被那些恶棍抢劫……〃
〃谁是恶棍?〃普加乔夫狠狠地问道。
〃我错了,说走了嘴,〃沙威里奇回答。〃恶棍倒不是恶棍,是你的弟兄们,连摸带扒弄走了。请别生气:人有失错,马有失蹄嘛!请让他念完。〃
〃念下去!〃普加乔夫说。书记读下去:
印花布被单一床,塔夫绸被面一床,值四卢布。
大红绒面狐皮大衣一件,值四十卢布。
此外,还有在客栈奉送给大王的兔皮袄子一件,值四卢布。
〃搞什么鬼名堂!〃普加乔夫怒吼一声,眼光咄咄逼人。
说实话,我真为我这可怜的管教人捏了一把冷汗。他还想狡辩,但普加乔夫喝住了他:〃你怎么胆敢跟我纠缠这等小事?〃他吼起来,从书记长手里一把夺过那张纸,对准沙威里奇的脸摔过去。〃老不死的蠢货!拿了点东西,有啥了不起?老家伙!你应该为咱家和弟兄们永远祷告上帝,因为你和你少爷没有跟那些叛徒一道被绞死……什么兔皮袄子!看老子给你兔皮袄子!你知道吗?老子就命令活剥你一张皮做袄子!〃
〃听你吩咐,〃沙威里奇回答,〃我是奴仆,要对主人的财产负责。〃
看来,普加乔夫突然动了宽恕之情。他调转马头走了,不再说一句话。希瓦卜林和头目们追随在后。匪帮秩序井然地出了要塞。人民出动欢送普加乔夫。只有我跟沙威里奇留在广场上。我这位管教人手里还是捏着那张清单,望着它,样子非常难过。
见到我跟普加乔夫关系融洽,他便想趁机利用一下。但他的如意算盘没有成功。我骂了他一顿,因为他这种效劳实在是帮倒忙。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就笑吧,老爷!〃他说,〃笑吧!等到要再添置这些家什的时候,走着瞧,看你还笑得成!〃
我匆匆赶到神父的家里去跟玛利亚·伊凡诺夫娜会面。神父太太一碰面就告诉我一个坏消息。昨夜里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发高烧。她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并且说胡话。神父太太领我进了她的房间。我轻轻地走到她的床边。她脸色大大变样,使我惊讶。她认不出我了。我在她床边站了好久,盖拉西姆神父和他心地慈悲的太太似乎说了不少安慰我的话,可我一概没有听进去。阴森恐怖的念头使得我心潮起伏。这个可怜无靠的孤女,置身于凶狠的暴徒中间,自然处境不堪设想,而我又无能为力。想到此,我不禁毛骨悚然。希瓦卜林!一想起希瓦卜林,我就心如刀割。冒充的皇帝任命他管辖要塞,而这不幸的姑娘正好身陷其中,势必要成为他发泄仇恨的对象,他一朝权在手,就能够为所欲为。我如何对付?如何帮助她?如何从恶棍的掌心里搭救她呢?只有一个办法:我决定立即去奥伦堡,催促他们趁早解放白山炮台,我本人则尽力促其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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