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的年代》第155章


台剧的作者;相对地,就可以找出50名电影迷来,能够如数家珍,背出一打甚至一打以上导演的重要作品。事实上这是理所当然,再自然也没有的结果。唯一仍在挽救传统艺术类型,使其不致进一步快速坠落的,只剩下旧式“高雅文化”所伴随的社会地位了。
然而,眼前还有两项更重要的因素,也在破坏着古典艺术的高雅文化。其一,是大众型的消费社会在世界各地大奏凯歌。自60年代开始,与西方世界的人们如影随形的画面——在第三世界都市地区也与日俱增——从生到死,全是广告和表现消费文化、致力大众商业娱乐的各色事物。商业性流行音乐的声音,充斥于都市生活的空间,弥散在户内户外。与这种无所不在、无孔不入的渗透比较,所谓“高雅艺术”的冲击,即使在那些“最有文化修养者”的身上,恐怕至多也只能间歇接触、偶一为之吧。何况又有科技的进步,使得声光画面更上层楼,使得一向以来,作为高雅文化作者写就的言情小说;专攻男性读者的各类恐怖小说;或在这个一切解放的时代里,一些色情文学或黄色作品——还能在职业、教育或其他学习目的以外找到阅读意义的认真读者,在今天已成为少之又少的稀有动物。教育的革命,虽然在名目上大大扩增了受教育的人数,可是实际的阅读能力,却在许多理论上应该全民识字的国家里日见低落。因为印刷文字,已经不再是一扇大门,可以让人进入那超越口耳相传阶段以外的广大世界。50年代以后,甚至连西方富有国家受过教育者的儿女,也不再像其父母一辈,那么自然地亲近书籍了。
如今支配着西方消费社会的文字,再不是神圣经书,更非凡人作品,却是商品——或任何可以金钱购买之物——的品牌商标。它们印在t恤上,附在其他衣物之上,宛如神奇的护身符般,使穿者好像立登龙门,在精神上取得了这些名牌所象征并应有的生活方式(通常属于一种年轻有活力的青春形态)。而成为神祇偶像,受到大众消费娱乐社会膜拜的,则是明星与罐头。难怪在50年代,在消费民主社会的核心重地,一群执当时牛耳地位的画家,会在这些偶像的制造者面前俯首称臣。因为比起旧有的艺术形式,后者的威力实在非凡。于是“波普艺术”的画家们——沃霍尔(warhol)、利希腾斯坦(lichtenstein)、劳申伯格(rauschenberg)、奥尔登伯格(oldenburg)——开始以无比的精确度,以及同样无比的麻木,全力复制美国商业大海的视觉装饰:汤水罐头、旗帜、可口可乐瓶、玛丽莲·梦露。
以19世纪的定义而言,这种属于“匠人工艺”(art)的新时尚自然难登大雅之堂。但是其中却正证明大众市场所以称雄的基础,不但建立于满足消费者的物质需要,而且有相当一部分基于满足消费者的精神需要。长久以来,广告代理商就已经模糊地意识到这个事实,因此在他们发动的广告宣传中,推销的并“不是牛排,而是烤牛排的滋滋香味”(not the steakbut the sizzle);不是香皂,而是美丽的倩影;不是一罐罐的罐头汤水,而是一家人用餐的其乐融融。50年代越来越明显的一种趋势,即在这类广告手法,具有一种可以称之为美感经验的层面,一种制作者必须全力以赴、竞争提供的普通群众性创作活动(偶尔或带有主动性的创造,多数时候则属被动性)。50年代底特律的汽车设计,带有太多的巴洛克装饰线条,就正是基于这项观点。60年代,有一批优秀的文评家,开始深入探讨在此之前一直被贬斥为(商业艺术),或毫无美感层次的创作活动。换句话说,就是那些真正吸引街头凡夫俗女的玩意(banham,1971)。而老一派的知识分子,现在愈来愈被形容为“精英分子”,他们过去一向瞧不起平凡大众,认为后者只能被动地接受大公司大企业要他们相信的东西(“精英”一词,于60年代为新一派的激进主义热情采纳)。然而50年代的降临,却借着“摇滚乐”的胜利凯歌,最戏剧化地证实了大众自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至少,可以认出自己喜欢的东西(“摇滚”之名,原是青少年语,来自北美黑人聚居文化圈内那些自成腔调的都市蓝调)。靠摇滚乐大发其财的唱片工业,并不是摇滚流行的创造者,更从不曾策划摇滚的诞生;它们只不过是从首先发现摇滚的业余者及街角小店手中,把它接收下来罢了。在这个过程当中,摇滚乐自然受到一些腐蚀作用。“匠人工艺”(如果可以用这个字眼形容)的精髓,被视为来自泥土本身,而非泥土之中开出的奇花异果。更有甚者,随着民粹意识同为市场和反精英激进主义共同拥抱,重要的已经不在如何分辨好坏,或区分繁简,却在看出哪一种艺术吸引的人比较多,哪一种吸引的比较少。在这种新思潮的冲击之下,旧有的艺术观念自然没有多大空间可以容身了。
但是除此之外,另有一个破坏高雅艺术更大的因素,即“现代主义”的死亡。自从19世纪晚期以还,不以实用为目的的美术创作,即在现代主义的提携下得以扶正。而“现代主义”更为艺术家们提供了打破一切限制束缚的有力辩白。创新,是现代主义的真精神。借科技以为譬喻,所谓“现代”(modernity),即暗地假定艺术也是进步式的,因此今日新潮,一定胜于昨日旧风。于是循此定义,现代艺术是“前卫”者的艺术(“前卫”一词,在19世纪80年代开始进入艺术批评语汇),也就是少数人的艺术。在理论上,有朝一日必将能夺得多数人艺术的地位;可是在实际上,却由于尚未多数化而沾沾自喜。不论其特定的形式如何,基本上“现代主义”是对19世纪资产阶级自由派趣味及旧习的反动,包括社会与艺术两方面。同时也基于一种认识,认为有必要为科技上与社会上都已经发生惊天动地大革命的20世纪,创造一种比较合适的艺术形式。简单地说,英国维多利亚女皇、德皇威廉,或美国威尔逊总统御下的旧日艺术,根本就不适合现代人的身份和趣味(参见《帝国的年代》第九章)。理想上,这两项目标可以相辅相成,如立体派,即是对维多利亚画派的驳斥,也是一种取代这种旧画风的新途径,同时更是一组由还其本我的“艺术家们”所创作的还其本我的“艺术作品”。但是在实际上,两项目标却不见得同时发生,正如很久以前,杜尚的便壶和达达艺术精心传递的艺术性虚无主义,即已证实此论的不实。这些东西,并不打算被视为任何艺术,事实上根本就反艺术。但是在理想上,“现代派艺术家”又以为他们在20世纪所寻找的社会价值,与将之诉诸文字、声音、图像的方式应当自然融合汇流;正如它们在现代派建筑上斐然的成果一般。因为现代的建筑,不正是一种以适合社会乌托邦理想的形式,将社会乌托邦体现出来的建筑风格吗?但是在这里,形式与实质却再度缺乏合理的逻辑联系。比方说,为什么柯比思耶建造的“辉煌城”(cite radieuse)内的高楼,就一定得是平顶,而不是斜顶的呢?
然而,正如我们所见,“现代主义”曾在本世纪上半期发挥过极大作用。当时,其理论基础的薄弱处还为人所忽略;其应用公式在发展上的局限性也尚未为人完全测试(如十二音阶音乐、抽象艺术等);而其质地织造,也还不曾被内部的矛盾与潜在的罅沟所断裂。已过的战争、现存的世界危机、未来可能爆发的世界革命,种种经验,使得前卫派的创新,仍然与社会的希望紧紧熔铸在一起。反法西斯的岁月,延后了反思的时刻。现代主义依然属于前卫,依然列身对立面,只有工业设计界和广告代理界将它纳入主流。现代主义,尚未成为正统。
除了社会主义政权之外,现代主义之风,随着对希特勒的胜利也吹遍全球。现代派艺术与现代派建筑风靡美国,于是大小画廊,与素有名望大公司的办公室里,便挂满了这一类的作品。美国城市的上班区,充斥着所谓“国际风格”的象征符号——细长的长方盒子条条竖立,直上云霄,但是那扁平的楼顶,倒不像在“摩天”,反似削平了脑袋以“顶天”。有的姿态优雅,如密斯范德罗厄的西格拉姆(seagram)大楼;有的徒有其高,如纽约的世界贸易中心(两楼都在纽约市)。美国的这股新趋向,在旧大陆也受到几许相随,而现在众人都倾向将“现代主义”与“西方价值”等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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