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克特戏剧选》第2章


爱斯特拉冈:脱靴子。你难道从来没脱过靴子?
弗拉季米尔:靴子每天都要脱,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你干吗不好好听我说话?
爱斯特拉冈:(无力地)帮帮我!
弗拉季米尔:你脚疼?
爱斯特拉冈:脚疼!他还要知道我是不是脚疼!
弗拉季米尔:(忿怒地)好像只有你一个人受痛苦。我不是人。我倒想听听你要是受了我那样的痛苦,将会说些什么。
爱斯特拉冈:你也脚疼?
弗拉季米尔:脚疼!他还要知道我是不是脚疼!(弯腰)从来不忽略生活中的小事。
爱斯特拉冈:你期望什么?你总是等到最后一分钟的。
弗拉季米尔:(若有所思地)最后一分钟……(他沉吟片刻)希望迟迟不来,苦死了等的人。这句话是谁说的?
爱斯特拉冈:你干吗不帮帮我?
弗拉季米尔:有时候,我照样会心血来潮。跟着我浑身就会有异样的感觉。(他脱下帽子,向帽内窥视,在帽内摸索,抖了抖帽子,重新把帽子戴上)我怎么说好呢?又是宽心,又是……(他搜索枯肠找词儿)寒心。(加重语气)寒——心。(他又脱下帽子,向帽内窥视)奇怪。(他敲了敲帽顶,像是要敲掉沾在帽上的什么东西似的,再一次向帽内窥视)毫无办法。
'爱斯特拉冈使尽平生之力,终于把一只靴子脱下。他往靴内瞧了瞧,伸进手去摸了摸,把靴子口朝下倒了倒,往地上望了望,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从靴里掉出来,但什么也没看见,又往靴内摸了摸,两眼出神地朝前面瞪着。
呃?
爱斯特拉冈:什么也没有。
弗拉季米尔:给我看。
爱斯特拉冈:没什么可给你看的。
弗拉季米尔:再穿上去试试。
爱斯特拉冈:(把他的脚察看一番)我要让它通通风。
弗拉季米尔:你就是这样一个人,脚出了毛病,反倒责怪靴子。(他又脱下帽子,往帽内瞧了瞧,伸手进去摸了摸,在帽顶上敲了敲,往帽里吹了吹,重新把帽子戴上)这件事越来越叫人寒心。(沉默。弗拉季米尔在沉思,爱斯特拉冈在揉脚趾)两个贼有一个得了救。(略停)是个合理的比率。(略停)戈戈。
爱斯特拉冈:什么事?
弗拉季米尔:我们要是忏悔一下呢?
爱斯特拉冈:忏悔什么?
弗拉季米尔:哦……(他想了想)咱们用不着细说。
爱斯特拉冈:忏悔我们的出世?
'弗拉季米尔纵声大笑,突然止住笑,用一只手按住肚子,脸都变了样儿。
弗拉季米尔:连笑都不敢笑了。
爱斯特拉冈:真是极大的痛苦。
弗拉季米尔:只能微笑。(他突然咧开嘴嬉笑起来,不断地嬉笑,又突然停止)不是一码子事。毫无办法。(略停)戈戈。
爱斯特拉冈:(没好气地)怎么啦?
弗拉季米尔:你读过《圣经》没有?
爱斯特拉冈:《圣经》……(他想了想)我想必看过一两眼。
弗拉季米尔:你还记得《福音书》吗?
爱斯特拉冈:我只记得圣地的地图。都是彩色图。非常好看。死海是青灰色的。我一看到那图,心里就直痒痒。这是咱们俩该去的地方,我老这么说,这是咱们该去度蜜月的地方。咱们可以游泳。咱们可以得到幸福。
弗拉季米尔:你真该当诗人的。
爱斯特拉冈:我当过诗人。(指了指身上的破衣服)这还不明显?(沉默)
弗拉季米尔:刚才我说到哪儿……你的脚怎样了?
爱斯特拉冈:看得出有点儿肿。
弗拉季米尔:对了,那两个贼。你还记得那故事吗?
爱斯特拉冈:不记得了。
弗拉季米尔:要我讲给你听吗?
爱斯特拉冈:不要。
弗拉季米尔:可以消磨时间。(略停)故事讲的是两个贼,跟我们的救世主同时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有一个贼——
爱斯特拉冈:我们的什么?
弗拉季米尔:我们的救世主。两个贼。有一个贼据说得救了,另外一个……(他搜索枯肠,寻找与“得救”相反的词汇)……万劫不复。
爱斯特拉冈:得救,从什么地方救出来?
弗拉季米尔:地狱。
爱斯特拉冈:我走啦。(他没有动)
弗拉季米尔:然而……(略停)怎么——我希望我的话并不叫你腻烦——怎么在四个写福音的使徒里面只有一个谈到有个贼得救呢?四个使徒都在场——或者说在附近,可是只有一个使徒谈到有个贼得了救。(略停)喂,戈戈,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声,哪怕是偶尔一次?
爱斯特拉冈:(过分地热情)我觉得你讲的故事真是有趣极了。
弗拉季米尔:四个里面只有一个。其他三个里面,有两个压根儿没提起什么贼,第三个却说那两个贼都骂了他。
爱斯特拉冈:谁?
弗拉季米尔:什么?
爱斯特拉冈:你讲的都是些什么?(略停)骂了谁?
弗拉季米尔:救世主。
爱斯特拉冈:为什么?
弗拉季米尔:因为他不肯救他们。
爱斯特拉冈:救他们出地狱?
弗拉季米尔:傻瓜!救他们的命。
爱斯特拉冈:我还以为你刚才说的是救他们出地狱哩。
弗拉季米尔:救他们的命,救他们的命。
爱斯特拉冈:嗯,后来呢?
弗拉季米尔:后来,这两个贼准是永堕地狱、万劫不复啦。
爱斯特拉冈:那还用说?
弗拉季米尔:可是另外的一个使徒说有一个得了救。
爱斯特拉冈:嗯?他们的意见并不一致,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弗拉季米尔:可是四个使徒全在场。可是只有一个谈到有个贼得了救。为什么要相信他的话,而不相信其他三个?
爱斯特拉冈:谁相信他的话?
弗拉季米尔:每一个人。他们就知道这一本《圣经》。
爱斯特拉冈:人们都是没知识的混蛋,像猴儿一样见什么学什么。
'他痛苦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台的极左边,停住脚步,把一只手遮在眼睛上朝远处眺望,随后转身走向台的极右边,朝远处眺望。弗拉季米尔瞅着他的一举一动,随后过去捡起靴子,朝靴内窥视,急急地把靴子扔在地上。
弗拉季米尔:呸!(他吐了口唾沫)
'爱斯特拉冈走到台中,停住脚步,背朝观众。
爱斯特拉冈:美丽的地方。(他转身走到台前方,停住脚步,脸朝观众)妙极了的景色。(他转向弗拉季米尔)咱们走吧。
弗拉季米尔:咱们不能。
爱斯特拉冈:咱们在等待戈多。
爱斯特拉冈:啊!(略停)你肯定是这儿吗?
弗拉季米尔:什么?
爱斯特拉冈:我们等的地方。
弗拉季米尔:他说在树旁边。(他们望着树)你还看见别的树吗?
爱斯特拉冈:这是什么树?
弗拉季米尔:我不知道。一棵柳树。
爱斯特拉冈:树叶呢?
弗拉季米尔:准是棵枯树。
爱斯特拉冈:看不见垂枝。
弗拉季米尔:或许还不到季节。
爱斯特拉冈:看上去简直象灌木。
弗拉季米尔:象丛林。
爱斯特拉冈:象灌木。
弗拉季米尔: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暗示咱们走错地方了?
爱斯特拉冈:他应该到这儿啦。
弗拉季米尔:他并没说定他准来。
爱斯特拉冈:万一他不来呢?
弗拉季米尔:咱们明天再来。
爱斯特拉冈:然后,后天再来。
弗拉季米尔:可能。
爱斯特拉冈:老这样下去。
弗拉季米尔:问题是——
爱斯特拉冈:直等到他来为止。
弗拉季米尔:你说话真是不留情。
爱斯特拉冈:咱们昨天也来过了。
弗拉季米尔:不,你弄错了。
爱斯特拉冈:咱们昨天干什么啦?
弗拉季米尔:咱们昨天干什么啦?
爱斯特拉冈:对了。
弗拉季米尔:怎么……(忿怒地)只要有你在场,就什么也肯定不了。
爱斯特拉冈:照我看来,咱们昨天来过这儿。
弗拉季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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