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筒》第24章


的磨坊水轮,带着一个个黑色的水斗,一滴滴滴下来的水,里边都有魔法。 
安绍尼沿着小径下去,到了那棵柳树旁边。他走进柳树上的裂口时,觉得它比从前窄了许多。 
在安绍尼生下来的那一个晚上,那巫师把他的水轮转得比平常快一倍,当他的那些咒语在翻腾的时候,他从水轮的水斗里取出了一个最最可爱的咒语,变出了一个孩子的形状。她穿得破破烂烂,可衣服却都是金子和银子做成的,其中飘来飘去的破布条也都是丝绸的,有着彩虹的所有颜色,有着天蓝的丝丝缕缕,也有草绿的,深红色的,还有黄得像黄水仙和报春花一样鲜黄的丝带,还有一束束灰色的和像山毛榉一样棕色的纤维。她赤着一双脚,但头上却齐眉戴着一个金环,在那金环的前面,巫师单单镶嵌了一滴磨坊池塘里的水,它在她的前额上闪闪发光,像是一颗珠宝,像是一只眼睛。 
她一出巫师的双手,就去寻找安绍尼了。而她呢,也是安绍尼在摇篮里看见的头一样东西。那时她叫着:“来啊,安绍尼,来啊。”他还没有到记事年龄时就认识了她。他跟着她进入黑夜,她引他穿过柳树的裂口到了池塘那里。她在那里把他放在水草丛生的台地上,这样他就能看到水里一个婴儿的倒影,接着她就开始为他跳舞了,一直跳到她的头发在她的头上飞扬起来,就像一道道阳光,她跳得是那样的快,跳到后来,那颗珠宝从她的金环上抖落下来,掉在安绍尼的膝盖上。因为它是那样的明亮,安绍尼就把它放在嘴里吞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那孩子不再跳舞,在池塘上弯下腰来,把胳膊浸进水里。她捞出满满一把蝴蝶来,把它们抛在头上,它们就留在那里,向空中散发着闪烁的光芒。她又一次把胳膊浸入水中,捞出来满满一抱紫罗兰和报春花。她也把它们抛在她身后的草地上,它们就在那里生根开花。她一次又一次把手臂浸在水里,取出一样又一样东西。有幼小的白桦树,春天的嫩叶在上面颤动;有一串串带着秋天诱人颜色的黑莓;有各种各样的鸟,其中有燕子、海鸥、山雀、苍鹭;也有兔子、刺猬和小小的田鼠;也有一簇簇草和青苔;也有萤火虫、蚱蜢、发光的虫子以及成千种其他的东西。她无论捞出什么东西来,她都小心翼翼抛在她的周围,而那些东西也总能找到它们的位置,于是那个台地就成了所有这些东西的一个小小的世界,给一年中的第一个季节带来欢乐。她甚至从她的池子里牵出日光和月光来,让它们射在白屈菜和五叶银莲花里;她也牵出一条双彩虹来,在那些树的上空形成一道弯弯的圆拱;她还同时牵出弯弯的月亮和圆圆的月亮;牵出无数颗流星;牵出朵朵的彩云,闪烁着斑斑点点的金光、银光、玫瑰色的光泽和藏红色的光泽。最后她能变的都已经变出来了,她那个小小的世界已经满满当当,所有的东西,从白桦树叶到星星,都跳起舞来,这时她又一次将手臂浸入池塘,把那个婴儿拉了出来。 
“安绍尼,你愿不愿意永远做跟我一起玩的伴侣?”她问。 
那个婴儿哇哇地叫着。就在他这样叫的时候,安绍尼在水草丛生的台地上睡着了。当他醒来时,他在他的摇篮里。但是他在他的头一个梦里他就拿走了那个孩子冠上的宝石,放在了他自己的胸膛里,而且他把他自己在池塘水里的倒影永远永远留在了那里。 
那就难怪,当他长大了,总是那样惴惴不安,总是渴望找到他无法找到的东西了。他开始到处寻找它,一天他以为是这一样东西,另一天他又以为是另一样东西。他的母亲看到他是那样急切地在寻找,找了一天又一天,有时候她会跟他说:“你要的究竟是什么,我亲爱的?” 
星期一他可能回答道:“我要世界上最最大的黑莓!” 
星期二他回答:“我要一个崭新的小银包包!” 
星期三却又是:“我要一个牛眼灯。” 
星期四又是:“我要骑有金翅膀的马。” 
星期五:“我要永远不会破碎的玩具。” 
星期六:“我要跑得比电报还要快。” 
星期天:“我要你最最爱我!这就是我要的东西。” 
他的母亲总是给他每一样他想要的东西,可是到了他手里,只有一会儿工夫他以为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很快他就把它抛在了脑后,下一个星期他会要六样完全不同的东西,尽管第七天他总是要他的母亲最最爱他。而她呢,只要她能做到,也乐意给他所有他想要的东西,当他笑的时候跟他一起高兴,当他哭的时候跟他一起伤心,并且心里很清楚,除了他自己,谁也无法帮他找到他正在寻找的东西。 
他童年寻找的是一起玩的伴侣,这就是为什么他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他那个心爱的池塘。因为他生下来那个夜晚在那里的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有时会回到他的脑子中,金子银子的破衣烂衫,彩虹的种种颜色有时会从他的睡梦中和他的白日梦中掠过。 
那松鸡从芦苇里蹿出来,在后面留下一道像银箭飞过似的光——那不正是她吗!六月里,黄色的蝴蝶花像彩虹女神一样站在水里,向下面水的深处送去一道道金光——对,那正是她!他在金碧色薄雾里昏昏欲睡,只见那些山杨和白杨正在山谷里散步——她也肯定跟那些树在一起散步。一道彩虹在天空抛下它那弯弯的弧光;一只色彩鲜艳的蓝蜻蜓在阳光里游动;一片像丝一般的刨花从木匠的刨子里飞出来;一束烛光突然从灯里跳出来,越过一片雪地;一支火箭划入夜空,炸成五彩缤纷的无数星星……啊,那正是她!要不那是……不,那正是她! 
但后来一直到安绍尼终于离开地球的眼睛时,他还没有找到她。 
现在当他白费力气想从那棵开裂的老柳树里穿过去的时候,他这才清楚了一件事:所有这些年来他对公主的寻找一直没有停止过。那时他感觉到他自己终于被抓住,成了一个俘虏,那个脾气怪僻的老巫师控制了他,他抬头再一次看他童年的那个天堂,只见那个跟他一起玩的伴侣就在池子旁。 
他大声地叫她,她却并不看他。她正在水草丛生的台地上跳舞,她的脸像是一朵花,她的头发像是光线织成的,在他的记忆中,她从前就是这样跳舞的。她的破衣烂衫随着她的舞步一起飞舞,闪烁出来的光芒瞬息万变,他刚刚瞥见蝴蝶花般的金黄色,它就变成了白杨树叶子的银色。变成了松鸡胸脯羽毛的棕色,变成了袅袅上升的篝火烟雾的灰色,变成了翠鸟闪电般掠过的蓝色。他并不怎么在意她有没有回答他,只要她在跳舞,他会一直看下去的。 
她终于停了,向那个池塘弯下腰去,把手臂浸进水里去,开始取出池塘里的宝藏来:有花,有鸟,有树,有动物,有昆虫,有流星,有彩虹和弯弯的月亮。是的,他记得,所有这些东西他以前都看见过。这时,跟从前一样,她又伸到水里牵出一个婴儿,就是曾经在水草丛生的台地上坐过的婴儿。她又伸进水里,牵出来另一个安绍尼,一个大一点的安绍尼,手里拿着许多黑莓,接着她又牵出来一个安绍尼,他正在哭着要月亮——她给了他月亮,他却把它揉皱,就像把一个蛋壳或是一卷瓶颈上的锡纸团成一团一样。她越来越快地从中了魔法的池水里牵出一打打小安绍尼和其他许多形象,这些形象一直藏在安绍尼的心里,印在安绍尼的脑子里,时时浮现在安绍尼的眼前:那是他的父亲,他的母亲,那是巴巴和拉拉,那是双手捧着满满一捧太妃糖的匹尔斯先生;那是那些树,散步穿过山谷,它们中最最高贵的是从老宅基走出来的橡树,那棵在安绍尼还没有生下来以前就遭到雷击的大树。它裂了开来,从树干里走出了埃利-大卫斯,他一手拿着刨子,另一只手提着一大块干酪。在他的旁边走着小安绍尼,手指头摸着他的刨子,安绍尼的后面是贝尔蒂和他所有的哥哥姐姐,以及所有跟安绍尼在村小学里一起坐过的小女孩小男孩。一只喜鹊从池塘里飞出来,在它后面跳来蹦去的大娘也来了,这时地上忽然长出一片白白的蘑菇,傻别列正弯腰站在它们中间,他一碰那些蘑菇,它们就变成了星星。他的旁边站着另一个安绍尼,手里拿着风筝。一只金翅膀的马也从水里飞出来。从那绿色的台地上升起了一把梯子,一直升到天空,有许多小天使在梯子上上上下下,有的用脚上,有的头先下来——这种天水之间颠倒的联系使安绍尼都无法分辨哪是天哪是地。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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