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猫》第1章



第一章

我家矗立在一座山丘上,在我眼中看来,那些在灌木丛上空御风翱翔的鹰隼猛禽,高度通常是与视线平行,有时甚至更低一些。你可以低头俯瞰那些展开时大约六呎宽的褐色或黑色羽翼,微微倾斜地绕过一个转角,在阳光下散发出眩亮的光辉。你若是待在下方的田野中,就可以躲在树叶青草筑成的翠绿屏障下,躺在犁沟中,最好是选转弯处特别深陷的地方,动也不动地窝在里面。在周遭红褐色土壤的衬托下,你的双腿除了晒黑的部位之外,会显得格外苍白碍眼,所以你最好是在腿上洒点儿泥土,或索性把腿埋进土里去。十来只鸟儿在上方数百呎高空中往来盘旋,密切注意田野中是否有任何老鼠、家禽,或是鼹鼠的踪迹。这时你可以随意选取一只鸟儿,或许就是你头顶正上方这一只,而你会在恍然间感到,在那一瞬间,你似乎与鸟儿视线相接:冷漠瞪视的鸟眼,直勾勾地望进人类冷静好奇的双眸。你可以看到,在空中那两张巨大的羽翼中间,那如子弹般的梭形鸟身下方,两只尖爪早已蓄势待发。大约过了半分钟,或是二十分钟之后,那只鸟儿就会陡然下降,扑向它所选定的小动物;等猎物一到手,鸟儿就会再度升空,好整以暇地鼓动巨翼扬长而去,只留下一阵艳红的烟尘和一股刺鼻的恶臭。于是天空又恢复原先的样貌:一大片凌空高耸的宁静澄蓝空间,零星散落着一群群迎风回旋的猛禽。但若是在山顶上,那些在空中巡行的鹰隼,随时都会轻松俐落地突然向下俯冲,扑向它所选定的猎物—我们家的某只鸡。它们有时甚至会沿着某条上坡路飞越灌木丛,一路上还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免得让宽阔的羽翼碰触到悬垂的枝桠:莫非这些鸟儿懒得花力气从高空陡降到地面,宁可违反它们的加速天性,挑一条好走的空中林荫大道,轻轻松松地穿越树林?
我们家的鸡群就像是一个永不匮乏的鲜肉补给站,为方圆数哩内的所有老鹰、猫头鹰,和野猫供应源源不绝的货源,至少在它们敌人眼中看来确是如此。这些家禽自日出到日落,一直都在毫无屏障的山顶自由活动,它们那闪闪发亮的黑褐白各色羽毛,持续不断的咕咕喔喔啼叫,以及脚爪刨抓地面与仓皇奔走的聒噪声响,全都为掠夺者标示出清楚的记号。
在非洲的农庄,大家习惯把煤油灯和汽油罐的盖顶除掉,在里面放些发亮的金属块,用来反射阳光,据说这么做可以把鸟吓走。但我曾经看过,有只鹰大喇喇地从树上飞下来,完全无视于周遭一大群黑人白人和猫猫狗狗,把一只正在打瞌睡的胖母鸡从它的蛋窝里抓走。另外还有一次,当我们正在屋外享用茶点的时候,总共有六个人亲眼目睹,有只鹰突然从空中扑下来,攫走了一只躲在灌木下的半大小猫。你若是在漫长炎热的静谧正午,忽然听到一阵吱吱喔喔叫或是噗噗拍翅声,这就只有两种可能性,不是有母鸡被公鸡踩了一脚,就是又有只家禽被老鹰抓走啦。不过呢,反正我们家里的鸡多得是。再说,猛禽实在是太多了,拿枪扫射根本毫无用处。不论在任何时段,你只要站在山丘上,随便抬头一望,铁定可以在方圆半哩内,找到一头在空中翱翔的猛禽。你可以看到,在它下方大约一、两百呎的地方,有个细小的黑影正在迅速掠过树梢,越过田野。我坐在树下休息时曾经亲眼看到,地上那些小动物们,只要一发现高空巨大鸟翼所投下的不祥阴影,不偏不倚地落到它们身上,或是暂时掩盖住树丛与草地上的阳光,它们不是立刻吓得呆立不动,就是赶紧找地方躲藏。这些猛禽从不单独现身,通常都是有两只、三只,或是四只,成群结队地在空中盘旋。你或许想不通,它们干嘛非得待在同样的地方不可?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它们事实上全都是驾着同一道气流涡漩,各自在不同的高度凌风飞翔。在距离它们不远处,还可以看到另一组鹰群。再凝神细看—天空到处都是一个个的小黑点;若是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它们就会幻化成无数的小光点,就像是在窗外光束中随风翻飞的尘埃。在这片长达数哩的蔚蓝晴空中,究竟有多少鹰隼在风中盘旋?几百只吗?而每一只猛禽,随时都可以在短短几分钟之内,从空中扑下来攫走我们的鸡。
因此我们通常不会花时间去射杀老鹰,只有在盛怒中才会忍不住动手。我记得,当那只尚未完全长成的猫咪,在鹰爪下喵喵惨叫,迅速消失在天空中时,我母亲气急败坏地朝空中开了一枪。那自然是一点儿用也没有。
若说白天是属于鹰群的猎场,那么黎明和黄昏则是头鹰的天下。太阳一下山,我们就会把鸡群赶进养鸡场过夜,但这时猫头鹰早已虎视眈眈地坐在树上伺机而动;而且,猫头鹰只要再稍稍晚睡一会儿,说不定就可以在清晨曙光初现,养鸡场再度敞开时,及时下手捕一只肥鸡大快朵颐。鹰群总是在阳光中行动;猫头鹰安于迷蒙的微光;但夜晚却是野猫横行的王国。
这时枪就可以派上用场了。鸟类可以在绵延数千哩的无垠天空中,自由自在地任意遨游。但猫大多都拥有一个巢穴,一名配偶,一窝小猫—至少总会有个猫窝。我们只要一发现野猫跑到我们家的山丘栖息,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格杀。野猫在夜晚偷偷潜进养鸡场,它们神通广大,总有办法在墙上或是铁丝网上,找到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的裂隙钻进来。野猫跟我们的猫咪交配,引诱这些爱好和平的家猫离家出走,到灌木丛中餐风宿露,而打死我们也不敢相信,我们家这些过惯好日子的宝贝猫咪,竟然能够适应这种朝不保夕的危险野生生活。野猫的出现,对我们家这些娇生惯养野兽们的处境,提出了相当有力的质疑。
有一天,一名在我们家厨房工作的黑人表示,他在半山腰的树枝上看到了一只野猫。当时我的兄弟们都不在家,于是我当仁不让,连忙抓起点二二来复枪,赶过去猎杀野猫。那时是正午时分,猫通常不会这种时候出外活动。我看到那只野猫趴在一株尚未长成的小树枝桠上,龇牙咧嘴地朝我呜呜低吼。它的绿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野猫大多都长得不怎么好看。它们的皮毛看起来黄褐褐丑兮兮的,而且十分黯淡粗糙。更糟的是,它们还臭得要命。这只野猫显然才刚偷了一只鸡吃,而它行凶的时间,距离此刻绝不会超过十二个钟头。树下的土地上散落着一堆白色的羽毛,和一些已经开始发臭的肉屑。我们最讨厌野猫了,它们总是对我们露出利爪,嘶嘶怒吼,把我们当作是仇人似的。我朝它开了一枪。它噗通一声,从树枝上摔下来,跌落到我脚边。它躺在飞舞的羽毛堆中,微微挣扎了一会儿,然后就完全静止不动了。平常我都是立刻抓起那又脏又臭的猫尾巴,把尸体拎起来,扔到附近一个废弃的井里。但这只野猫却让我感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我弯下腰来,仔细打量它。它的头型不太像野猫;它的毛虽然相当粗糙,但跟真正的野猫比起来,还是太柔软了些。我必须承认,它并不是野猫,而是我们家的猫咪。我们赫然发现,这具丑陋的尸体,竟然就是我们家的宝贝米妮,一只在两年前忽然失去踪影的迷人宠物——那时我们还以为她是被老鹰或是猫头鹰抓走了呢。米妮有一半波斯猫的血统,是一只毛茸茸、软绵绵,让你打从心底疼爱的小动物。但这确实是她,一名偷鸡贼。我们在我开枪射杀她的那棵树附近,找到了一窝小野猫;但它们性子太野了,明显把人类视为他们的天敌:我们手臂和双腿上的咬伤和抓痕就是最佳证据。所以我们只好动手除掉它们。或者该说是,我母亲负责找人把它们处理掉;由于某些我直到许久以后才开始加以深思的家庭律法,使得这类讨厌的工作,总是毫不例外地落到她的头上。
我得向你们解释一下我们当时的处境:家里总是有一大堆猫。而距离我们最近的兽医,也远在七十哩外的索尔斯堡(译注:salisbury; 辛巴威首都)。我记得当时根本就没人替猫做”去势」手术,而替母猫做结扎,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哩。家里养猫,就表示一定会生小猫,而且数量奇多,次数又频繁得要命。所以说,总得有人动手除掉这些多余的小猫吧。也许是某个在家里或厨房工作的非洲人下的手。我还记得,那时我常常听到他们说bulala yena(杀了它!)。不管是在家里或是农庄中,所有受伤和体弱多病的动物家禽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