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蛤蟆传奇》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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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航过许多次海,”河鼠越听越有兴趣,说道,“几个月又几个月看不见陆地,粮食不够了,淡水也得分配,而你的心和强大的海洋联在一起,是这样吗?”
“根本不是,”海鼠坦率地说,“你所描绘的这种生活根本不合我的口味。我是做沿岸买卖的,难得会看不见陆地。和所有航海的人一样,我爱的是在海岸上的快活时刻。噢,那些南方海岸啊!它们的气味,夜里的锚位灯火,那种辉煌景色!”
“嗯,也许你选了一种更好的主活,”河鼠说,不过心中十分怀疑。”那么给我讲点你在海岸航行的事情吧,如果你愿意的话,一只有志气的老鼠能希望从中得到点什么收获可以带回家,以便日后在炉边因回想那些勇敢的往事而感到温暖呢?至于我的生活,我向你坦白承认,我今天觉得有点狭窄,给圈在一个小天地里了。”
“我最后的一次航行,”海鼠开始说,“是因满想在内地务农,终于在这个国家登了陆。这次航行可以作为我任何一次航行的范例,说实在的,可以作为我绚丽生活的缩影。一切照例是家庭烦恼开的头。当家庭掀起风暴以后,我登上一艘从君士坦丁堡开出的小商船,它飘过一些大名鼎鼎的海,每个巨浪都叫你终生难忘,船要开到希腊群岛和地中海东部各国去。都是些阳光明媚的白天和温暖的夜晚!一直是进港湾出港湾……到处是老朋友……白天炎热,睡到一些凉爽的庙里或者废弃了的水池里……太阳下去以后,在天鹅绒般的空中嵌着的巨星底下欢宴唱歌!接着我们掉头停泊到亚得里亚海岸,它的海岸沉浸在琥珀色、玫瑰色和青色之中。我们停泊在被陆地环绕的宽阔海港里,我们漫步走过宏伟的古城,直到最后有一个早晨,当太阳在我们身后庄严地升起时,我们沿着金色的水路开进威尼斯。噢,威尼斯是一个美丽的城市,在那里一只老鼠可以任意溜达取乐!或者,等到溜达累了,晚上可以坐在大运河岸边跟朋友们一起开怀痛饮,这时候空气中充满音乐,天上满是繁星,灯光在摇晃的贡多拉擦得锃亮的包钢船头上闪烁,贡多拉一艘接一艘泊在一起,你可以踏着它们从运河这边走到运河那边!说到吃的……你爱吃水生贝壳类动物吗?好了,好了,我们现在不谈这个。”
他沉默了一会儿;河鼠也沉默着,入了迷,漂浮在梦幻的运河上,倾听着在空想出来的海浪拍打着的灰墙间高高响起的幻想的歌。
“我们最后又重新向南走,”海鼠说下去,“沿着意大利的海岸继续航行,末了儿来到巴勒莫,在那儿我离开了船,在岸上快快活活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在一只船上我从来不逗留太久;那样会变得心胸狭窄和存有偏见的。
再说西西里岛是我最快活的猎场之一。在那儿我认识所有的人,他们的生活方式正合我的心意。我在这个岛上快快活活地过了许多个礼拜,和内地的朋友们一起过。等到又闲不住了,我乘上一艘开往撒丁岛和科西加岛做买卖的船;我很高兴又一次感觉到新鲜的微风吹来,浪花溅到我的脸上。”
“不过那儿不是很热很闷吗,在那……货舱,我想你是这样叫它的吧?”河鼠问道。
海鼠怀疑地看着他,眨了一下眼睛。“我是个老船员,”他直截了当地说。“船长舱对我来说够好的。”
“不管怎么说,这是艰苦的生活,”海鼠陷入沉思。
“对于水手们来说倒是的,”海鼠一本正经地回答,又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从科西加岛,”他说下去,“我乘上运酒到大陆的一艘船。傍晚我们来到阿拉西奥,停了船,把我们的酒桶搬出来,扔到水里,用一根长绳子一个一个捆在一起。接着水手上小船,向岸边划去,一路上唱着歌,后面拖着那一长串一跳一跳的酒桶。像一英里长的海豚。沙滩上一些马在等着,它们哒哒吐地奔跑起来,把这一长串酒桶拉上小镇陡峭的街道。等到最后一个酒桶运好,我们就去休息,和我们的朋友喝酒,一直坐到深夜;第二天早晨我上大橄榄林去休息。这时我对岛屿已经厌烦,海港和航行已经足够,因此我在农民当中过懒散的生活,躺在那里看他们工作,或者伸开四肢躺在高高的山边,蓝色的地中海远远地在我底下展开。接下来我又是步行,又是坐船,从从容容地来到法国的马赛,会会船上的老伙计,参观参观出远洋的大轮船,又是大吃大喝。又要讲到水生贝壳类动物了!真是的,有时候我做梦也看见马赛的牡蛎之类,哭着醒过来!”
“这使我想起,”彬彬有礼的河鼠说,“你刚才提到你饿了,我早就该问这句话。你一定可以停下来和我一起吃顿中饭吧?我的洞离这儿不远,现在已经过了中午,很欢迎你去随便吃点东西。”
“我说你真是好心极了,跟兄弟一样,”海鼠说,“我坐下来的时候确实已经饿了,自从我无心地讲到水生贝壳类动物,我的胃就饿得痛极了。不过你不能把中饭拿到这里外面来吃吗?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大高兴到船舱底下去;然后我们一面吃,我一面告诉你更多关于我航海的事和我过的快乐生活……至少这对我来说是件非常愉快的事,而我看你也很爱听。要是我们到室内去,百分之九十九我会马上就睡着的。”
“这确实是个绝妙主意,”河鼠说着,急忙回家去。一到家他就拿出饭篮,放进一点简单的食物。他想起了外地老鼠的出身和偏爱,小心地在食物里放进一码长的法国长面包、一条大蒜香味四溢的香肠、一些诱人的干酪、一个用干草包住的长颈瓶,里面装有贮藏在南边斜坡的美酒。等到饭篮装好,他尽力飞快地跑回来。他们一起打开篮子,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路边的草地上。河鼠听到老海员夸奖他的口味,高兴得脸都红了。
海鼠但等自己的饥饿稍微刹住,就接下去讲他最后一次航行的经历,把他这位单纯的听客带到西班牙的一个港口又一个港口,还让他在里斯本、波尔图和波尔多上岸,领他到可爱的海港康沃尔和德文,溯英吉利海峡到那最后一个码头。经过长时间的逆风、恶浪和坏天气,他在那儿上了岸,在那儿得到了另一个春天的第一个神奇的暗示和预报,被它激动起来,他忽勿匆地走长路去内地,渴望体验远离任何海浪的不断冲击的一种安静的田园生活。
河鼠听入了迷,兴奋得浑身发抖,跟着这冒险家一里路又一里路,越过暴风雨的海湾,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跨过水流湍急的沙洲,逆流而上弯弯曲曲的河,猛一拐弯就看到它所隐藏着的繁忙小镇。但最后河鼠觉得遗憾地叹了口气,离开了他,让他在他那个乏味的内地农场里定居下来,关于这农场,河鼠可一点儿也不想听。
这时候他们那顿饭已经吃完,海鼠重又精神起来,有了力气,声音更加响亮,眼睛发出光,像远方的灯塔一样亮。他在玻璃杯里斟进南方的红里透亮的葡萄酒,向河鼠靠过来,说话时迫使他全神贯注,把他的身心都控制住了。他的眼睛是汹涌的北方大海变幻着的浪花的灰绿色;玻璃杯里闪耀着一颗火热的红宝石,它好像就是南方的心,正为他有勇气和它共脉搏而跳动着。
这两种光,变幻的灰绿色和不变的红宝石色,左右着河鼠,禁锢着他,使他呆住,无能为力。它们的光线以外的平静世界渐渐远去,不复存在。丽说话声,奇妙的话语在继续汹汹不绝——它只是说话声吗,或者有时候变成了歌声呢——水手升起水淋淋的铁锚时的劳动号子,桅杆左右支素在猛烈的东北大风中的哼哼声,太阳下去时在杏黄色天空下拉网的渔人的渔歌,从贡多拉或者帆船传来的吉他和曼陀琳的琴弦声?或者它变成了风的呼号,先是哀怨,后来它加强了成为怒号,高上去成为尖厉的呼啸,低下来成为风吹帆沿的悦耳簌簌声?入迷的谛听者好像听到所有这些声音,同时还有海鸥饥饿的叫声、波浪汹涌的轻轻轰隆声、海滩圆卵石的嚓嚓声。这些声音又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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