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兆》第2章


他躺着,一只手臂压着玩具熊,抵在胸口,被子被一直拉到了下巴上,屋的一面墙上画着空中飞人卢克;另一面墙上有一只站在搅拌器上的金花鼠,它张开大嘴快活地笑着(它正厚颜无耻地说,如果生活给了你柠檬,就做柠檬吧);第三面墙上是整个穿着花悄的芝麻大街小组,有大鸟,埃尔尼,奥斯卡,格鲁弗。很好的图腾,很好的魔术。 
但是,哦,外面的风,尖叫着穿过屋顶,又顺着黑乎乎的排水沟滑下去。他这一夜再也睡不着了。 
但一点一点地,绳索自己解开了,绷紧的固定器的肌肉松弛了,他的思想开始不知不觉地四处漂荡。 
这时,一种新的尖叫声,比外面的夜风更近,又把他带回到刺目的清醒中。 
衣橱门上的铰链。 
吱呀—— 
这细丝一般的声音,恐怕只有狗和深夜里还清醒着的小孩子才能听见。 
他衣橱的门荡了开来,慢慢地,稳稳地,一张死灰色的嘴在黑暗中露了出来;一寸,一寸,一尺,一尺。 
恶魔就在那片黑暗中,它蜷伏在它原来蜷伏的地方,张着嘴对他笑,它硕大的肩膀拱过它伸出的脑袋,眼睛里闪耀着玻璃色的光,活生生的,愚蠢而且狡诈。我告诉过你他们会离开,泰德。它低声说。 
他们最后总是这样。然后我就可以回来了,我喜欢回来。我喜欢你,泰德。我现在每天晚上都会回来,我想,每天晚上我都会一点点地靠近你的床……一点点地靠近……直到有一天晚上,在你能向他们尖叫之前,你就会听见有一个东西在嗥叫,就在你身边嚎叫,泰德,它就是我,我会猛扑过来,然后我会吃掉你,你就在我肚子里了。 
泰德盯着他衣橱里的那个生物,神魂颠倒,沉迷而恐惧。那儿有个什么东西……几乎很熟悉。一个他几乎是认识的东西。那就最糟了,几乎认识,因为—— 
因为我疯了,泰德,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我的名字曾经叫做弗兰克·杜德,我杀死女士们,可能我还会吃掉她们。我一直就在这里,我钉在这里了,我把耳朵贴近地面,我就是那个恶魔,泰德,那个恶魔,我很快就会抓住你,泰德,感受一下,我正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可能衣橱里的那个东西是用它自己咝咝的呼吸声对他说话,也可能那个声音又是风的呼啸,也可能两者都是,或都不是,但这并不重要。他听着它的话,感到恐惧,神魂颠倒,几乎要晕过去(但是,噢,又那么清醒);他看着它那张阴影重叠的缠结着的脸,他几乎认识。 
他今晚再也睡不着了,可能他永远也睡不着了。 
但一段时间以后,大概是在凌晨半点和一点之间,可能是因为他还很小,不知不觉中泰德又睡着了。 
梦中,龇着白牙,毛发蓬乱的巨大生物追逐着他,一直追到他沉睡过去,所有的梦都消逝了…… 
风和排水沟长长地对话着。一轮皎洁的春月在夜空中升起,在夜色中,在远方一块寂静的草场上,或在森林边一条两边种着松树的长廊边上,一条狗在猛吠,接着,天地间一片宁静。 
泰德·特伦顿的衣橱里,有个东西用它玻璃色的眼睛,长长地望着。 
“是你把毯子放回去的吗?”第二天一早,多娜问他的丈夫,她正站在火炉旁烧着成肉。 
泰德在另一间屋里,他一边看《新动物园讽刺剧》,一边吃着一碗眨眼。眨眼是一种夏普谷制品,特伦顿家吃夏普谷制品不用花钱。 
“嗯?”维克问道,他正深埋在体育版中。直到现在,他还可以成功地抵御住红星队狂热,但是他受虐狂般地想要看到梅兹队落到另一个无比昏暗的开端。 
“毯子在泰德的衣橱里,它们已经被放回去了,椅子也被放回去了,门又开了。”她端上了咸肉,在一张纸巾上干了干,咸肉还在咝咝地响着。“是你把它们放回去的吗?” 
“不是我,”维克说,翻了一页,“那里面闻起来像是刚开了个卫生球大会。” 
“很有意思。他肯定是自己把它们放回去的。” 
他把报纸放在一边,抬起头看着她,“你在说什么,多娜?” 
“你记得昨晚糟糕的梦吗?” 
“不容易忘记,我想那孩子吓得半死,受了很大的震动。” 
她点点头,“他觉得那两堆毯子像是某种—一”她耸耸肩。 
“恶巫。”维克说,他咧着嘴笑了起来。 
“我猜也是。你当时把他的玩具熊给他,又把那两张毯子收进了衣橱。但是我刚才进去收拾他的床的时候,它们又回到椅子上了。”她说,“我仔细看了看,刚才我在那儿想——一” 
“现在我知道他怎么会这样了。”维克说,他又拿起报纸,友好地瞟了她一眼。“三个热狗,我这驴。” 
后来,维克匆匆地上班去了。多娜问泰德为什么要把椅子又放进农橱里,而且又把毯子放在上面,而这些东西曾在那一夜吓过他。 
泰德把头抬起来,怔怔地看着她,那张原本充满生气的。活泼可爱的脸庞看起来惨白而警觉——这么老。 
他的星球大战着色画册在面前打开着。他刚为“星际小酒馆”画了一幅画,现在正在用绿色蜡笔给格雷多上色。 
“我没有。”他说。 
“但是泰德,如果你没有,爸爸没有,我也没有——” 
“是那个恶魔放的,”泰德说,“是那个在我在橱里的恶魔。” 
他把头转回他的画。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心绪烦乱,甚至有点慌了。他本来是个欢快的孩子,可能是想象力太丰富了,这不是一个好消息。看来今天晚上她必须和维克谈谈这件事。 
“泰德,记得你父亲说过的话吗?”她告诉他,“没有恶魔这种东西。” 
“总之白天没有。”他边说过对她笑着,那么开朗,那么美好。她也被他的样子迷住,不再担心了。她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她准备和维克谈一次。泰德到幼儿园去的时候,斯蒂夫·坎普来了,她就忘了这事。这天夜里。泰德又尖叫了,尖叫着说它在他的衣橱里,恶魔,恶魔! 
农橱的门微开着,毯子放在椅子上。维克终于决定把它们拿到三楼去,把它们高高地堆在那儿的衣橱里。 
“把它锁起来了,泰德儿。”维克说,他吻了一下他的儿子,“你可以放心了。回去睡觉吧,做个好梦。” 
但泰德很长时间睡不着,他就要睡着的时候,咋塔一声,衣橱的门慢慢地从镇住的销子里转了开来,那张死灰色的嘴在死气沉沉的黑暗中露了出来,这死气沉沉的黑暗中有个东西,它毛发蓬乱,长着锋利的牙齿和爪子,等在那里,散发着酸腐的血腥和黑色的厄兆。 
你好,泰德。它用腐败的声音低声说。 
月亮从泰德的窗户里凝视进来,像只死人微睁的白眼睛。 
那年春天,罗克堡的居民中年纪最大的是埃芙琳·查尔梅尔斯,村里上了岁数的人叫她“埃维伊阿姨”,乔治·米亚拉则暗地里叫她“那个高声说话的老母狗”。乔治不得不给她送邮件——主要是读者文摘的书目和赠书,还有些永恒基督的十字军东征的祈祷文小册子——并听她无休无止地独白。高声说话的老母狗特别擅长的事,是谈论天气,乔治和他的那些密友在醉人的老虎贪杯的时候不得不承认这一点。醉人的老虎是一个酒吧的愚蠢的名字,但因为这间酒巴是罗克堡惟一可以自夸的一家,看来人们对这个名字还相当执著。 
大家普遍同意乔治的观点。在阿诺德·希伯特之后,埃维伊阿姨就是罗克堡最年长的居民了,她拄着一根波士顿邮报手杖,这也已经有两年了。 
阿诺德·希伯特活到了一百零一岁,他老得那么厉害,以至干和他交谈是一种十足的智力挑战,你就像在和一个空荡荡的猫食罐头谈话。他在摇摇晃晃地走出阿克里斯疗养院的后院后摔断了脖子,这离他最后一次颤微微地穿上裤子的时间只有精确的二十五分钟。 
埃维伊阿姨远没有老态到阿尔尼·希伯特那种程度,岁数也远没有那么大,但九十三的她已经足够老了。尽管她喜欢对着无可奈何地送邮件来的乔治·米亚拉大嚷大叫(而且经常逼近到他的头上),她还没有蠢到会像希伯特那样离开自己的家。 
但她对天气确实很在行。镇上年长的人(他们对这一类事很关心)一致同意,埃维伊阿姨在三件事上从来没有错过:第一次割干革应该从夏天的哪一周开始;越橘能有多好(或多坏);还有天气会怎么样。 
这年六月初的一天,她慢吞吞地走到汽车道(这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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