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嫦喜》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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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慕生有些吃惊地站在原地，他能清晰地听见翅膀扇动的声音，自由与新生活、新世界并未在他的身上停留多久就飞走了。高慕生甚至觉得自己能感受到翅膀舞起的风，但回过神一看，却是始终坐在烟榻下首烧着烟泡的高慕琴噌地站起身来走开时引起的动静。望着那融入了昏暗的细长的背影，高慕生的背后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嫦喜整个人泡在浴缸的热水里，浴室里昏黄的灯泡被水的热气笼着，整个空间都朦胧起来。她放松地闭上了双眼，恍惚间似乎还能听到电车铃声响起。她微微一笑，高慕谦想要做什么，她隐隐约约已经知道，无非是一个比丁兆麟更高明些的追求者罢了。但是——嫦喜想起了他的眼睛，那双细长的丹凤眼里竟有让人心软、不忍回绝的真诚。
不。嫦喜摇了摇头。高家的人都是群疯子，毁了她的过去还不够，更是要断了她的未来。
“小姐。”曲曲敲了敲浴室的门，“少奶回来了。”
“嗳，我晓得了。”嫦喜应了一声，耳边又回响起赵秀林那一番言语。登时消了泡澡的兴致，洗净擦干了身体，裹上件家常袍子就出了浴室。
“姆妈。”嫦喜惊讶地望着坐在床边的女人。白翠屏不紧不慢站起身来，目光里透着亲切的责怪，“怎么头发都不擦干就出来了，仔细着凉。”
许久未曾见过白翠屏这番亲密的模样，嫦喜一时间愣住了，不知作何回答才好。白翠屏接过曲曲递来的干毛巾，拉着嫦喜在梳妆台前坐下，亲自替她把头发擦干了些，又拿起电吹风吹起头发来。
“嗡嗡”的电吹风声音一时响彻了房间，填满了嫦喜的脑袋，阻断了她的思考。只感觉一双细滑柔软的手轻轻触着头皮，小心而温柔，像是小时候母亲的照料。想到这里，嫦喜有些无奈地笑了。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怎会有儿时被母亲关怀的记忆？想是近年来看了不少时髦小说，望见相关的桥段总会忍不住幻想一番。久而久之，倒真以为是自己根深蒂固的记忆了。
“听说你回来之后晚饭也没有吃，要不要同我一道去吃宵夜？”白翠屏收起了电吹风，看着镜子里正在梳头的嫦喜，脸上又是圣母式的关怀了。
嫦喜闻言，刚想要拒绝，却又觉得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因而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换身衣裳，我在客厅里等你。”白翠屏说完，转身出了房间。
夏夜的风本就是凉爽些的，加上白天下了雨，因而到了此刻更是松快了不少，马路上的人较往常也更多了些。阿金大笑嘻嘻地看着路人，身前的小推车上放着一排排的小馄饨和一碗碗的凉面，一旁的煤炉上“咕嘟咕嘟”烧着水，水汽爬了上来，成了阿金大额头上的汗珠，硕大的几颗，受不住重量了，沿着蜡黄的脸往下淌。
阿金大曾经也是好看过的，装束时髦，有过几个姘头，但后来终是穷了，同丈夫阿德保不得已收了心认真过起苦日子来。本来这馄饨摊是阿德保经营的，毕竟一个女人家三更半夜出来摆摊很不方便，但前几天他同一伙人打了架——昔日一同相帮的外场，惹了事，叫上他一道去报仇——结果弄断了一条腿，要在床上躺几个月，生活的担子一下子全落在了阿金大身上，如今她白天替人浆洗衣裳、带孩子，晚上来摆馄饨摊，同时接几分工才得以勉强度日，整个人连喘口气儿的时候都寻不着。想来，还是从前的日子快活。阿金大总喜欢想以前的事，好像可以沉在过往里醉生梦死直到咽气似的。
“结账。”一个客人吃完了，将钱往桌上一扔，站起身就走了，阿金大回过神来，有些恹恹的，收了钱，将桌子随意一抹，刚回过头就望见一前一后走来两个女人。
嫦喜跟着白翠屏走了几段路后终于停在了这路灯下的馄饨摊前，几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只是摊主成了一个干瘪枯黄的女人。嫦喜犹豫了片刻，旋即走到白白翠屏面前坐下。“太太小姐，要吃些什么？”阿金大站在小车后问。白翠屏道，“两碗虾肉小馄饨，都不要放葱。”“嗳，好嘞。”阿金大用惯常的口吻说，带着死气的活泼。但是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个较年轻的女人身上。
像，实在是太像了。阿金大一面将馄饨放进锅子里，一面想。不禁耳边仿佛又能听见杯盏交错的热闹，夹杂着琵琶唱和的乐声。
“这些日子很是忙，都没什么时间同你一道吃顿饭。”白翠屏缓缓道，“怎么好像又瘦了点？”
嫦喜忙着挥散心头愈来愈沉重的关于往昔的回忆，待白翠屏话音落下，一时间竟有些茫然，转而笑了笑，“没有，大概是衣服的缘故。”
“那就好。”白翠屏笑了，“你本就够苗条了，若再瘦下去，反倒不好看。”说着，她嘴角含笑，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嫦喜身上，“其他衣裳倒还罢了，可无论是中式的还是洋式的婚服，还是胖一些穿起来才登样。”
嫦喜闻言一怔，抬起头看着白翠屏，视线尚未对上，就被一颗突然窜出来的脑袋挡住了——阿金大端来了两碗虾肉小馄饨。“姆妈，”嫦喜一手捏着调羹在碗里随意搅着，“怎么好好的说起这些来。”
“雯雯，你也二十了，是时候为自己物色一个合适的人了。你大姐姐同二姐姐都是二十二、三岁就出嫁了的。”白翠屏很是语重心长，“你要晓得，女人再漂亮也不过这么几年，等你老了，不再好看了，奉承你讨好你追随你的男人又会去找别人，能留在你身边的又有几个呢？那时候再急匆匆找人托付，自然是和从前的水准不一样的。所以我一直同你姐姐们说，趁年轻的时候找一个好的人，早些嫁了才是正经——女人到头来不就是做人家的太太么？”白翠屏一面说，一面舀起一只小馄饨，吹了几口，“听曲曲说你近来同一位姓高的先生有来往？”
嫦喜猜不透白翠屏到底要说些什么，心想既然她是什么都知晓了，自己又瞒着作甚？因而点了点头，“嗳，不过……”她想要再说下去，怎料白翠屏咬了口馄饨，皱了皱眉，“怎么好像不如几年前好吃了？”说着，她朝嫦喜扬了扬下颚，“你吃吃看。”
嫦喜满心疑惑，舀起一只小馄饨咬了一口，细细嚼了嚼，登时说不出话来。她的目光落在面前这碗小馄饨上，心中渐渐明了。几年前，白翠屏带她来这儿吃了碗小馄饨，对于那时的她而言，这滋味很是齿颊留香、念念不忘，但后来始终未有时间再来这里，怎知今日一来，同样的东西吃下去，竟也是平淡无奇。想来，是时机不对了。雪中送炭同锦上添花，总归是相差甚远。那时候的她与现下的她也是不同的了。白翠屏是在提醒她，今时不同往日，她能否再吃苦？能否同高慕生安心过日子。
但如今，就算是她想，也未必真能实现。曹七宝和高家，比她以为的还要阴魂不散。
“姆妈，”嫦喜将调羹放下，低垂着眼，“其实我同高先生只是普通朋友罢了，姆妈不要听曲曲瞎说。”
白翠屏闻言，微笑着点点头，“我就说我们雯雯顶乖了，有了朋友怎么会不同姆妈说一声。”说着，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了钱，放在桌上，“算了，我们也不要吃了，回去让厨房里的大司务弄几只汤团倒还爽利些。”
这一晚之后，嫦喜仿佛收了心一般，顺从白翠屏所指示的一切，在社交圈的地位又上升了几步，而同叶世钧也一道出去过好几回。这一切在白翠屏看来都是极好的，至于嫦喜眼底的一丝落寞，她相信过段时日自会消失——谁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呢？在精神同物质之间选择，有些人适合前者，有些人适合后者，但并不是人人都知道自己是哪一类人。既然要在错误之后悔不当初，何不一开始就指向一条正确的路？白翠屏这般想着，只觉得自己变得格外无私与慈爱，连声音都柔和了许多。
“雯雯。”她敲了敲嫦喜的房门，旋即推开了，倚在门框上，“你今朝晚上要和叶先生去看戏？”
“嗳，”嫦喜从衣橱里探出头，应了一声。
“那晚饭可在家里吃？”
“不了，我下午想去逛逛百货公司。”
“好，那我就让人通知大司务不用准备晚饭了，”白翠屏说着按了按梳得齐整的头发，“我约了一些老爷太太搓麻将，兴许会通宵。”
“嗳，晓得了。”嫦喜应了一声，白翠屏随即点点头，说一声“我走了”就下了楼。没多久就听见汽车开走了的声音。嫦喜收回了视线，目光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