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檀记》第8章


又听得傅子谦道:“周同学平日里很忙吗?”周若琦笑道:“还好,并不忙。”
傅子谦转过头来,对她微笑。周若琦看到这美好的笑容,她的心微微颤抖,脸上又泛起了红晕。傅子谦道:“我觉得周同学好像一个谜。你与其他的同学仿佛不太一样,而我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周若琦笑道:“其实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与别人不一样,只是老师没有发现而已。”傅子谦点头笑道:“这话说的也有些道理。”
走到校门口,周若琦对傅子谦道:“我要回去了。”傅子谦愣了愣,笑道:“我都忘了已经到了校门口。你怎么回去?”周若琦道:“我坐电车回去。”傅子谦道:“那……再会。”周若琦笑着向傅子谦挥手告别:“老师,再会。”
恰逢下班和放学时的人潮,电车里人挤人,几乎无立足之地。周若琦被挤中间,前后都是人,无处扶,摇摇晃晃的,几乎摔倒。就算是摔倒,也不会摔在地上,连插针的缝隙都没有,哪里会有倒地的空隙。她的手里抱着书,硬壳封面抵在下巴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封面上几个烫金的英文字母,在夕阳下反射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仿佛带着温度,烧红了她的脸。
因为心情好的缘故,脚步也显得轻快。平日里凹凸不平的小路,今日却并不显得讨厌。几个凹陷的小潭,积着浅浅的水,也是映着亮闪闪的光。拐过一个弯,见前边弄堂口的树下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穿着中学生的服饰,看样子不过是十几岁的模样。女孩背
对着周若琦,恰挡住了男孩的半张脸。看不清他们的脸,亦看不清他们在做些什么。
晚风吹来,夹带着嬉笑之声。周若琦觉得笑声甚为耳熟,立即分辩出来,唤了一声:“若璇。”周若璇回过头,一看是周若琦,“哎呀”了一声,对那男孩道:“是我大姐。”男孩似乎吓了一跳,赶紧抓着书包,低着头,匆匆跑了。他从周若琦的身边一阵风似地跑过,周若琦只觉得他个子甚高,至于其他,什么都没有看清。
周若璇像是现场抓住的小偷,见形势不妙,一跺脚,头也不回地往弄堂深处跑去。周若琦在后面连连唤了两声,周若璇仿佛都未听见,一转眼便不见了人影。周若琦有些纳闷,只觉得现今的学生与她那时大为不同,虽是没差几岁,但就像是隔了几代似的,有好些事都无法理解。
她不甚在意,朝着家走去。快到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的主妇们忙着淘米洗菜。她走过一户人家的门口,听见老妈子正在与女主人嚼舌根:“姐姐当了舞女,妹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俗话说的好,上梁不正下梁歪。看她老子娘都是正经人,偏生出了这么一个败坏门风的女儿,连着妹妹们都是骚蹄子。”周若琦原是依旧走过去了的,听见这话,又退了回来,抱着胳膊,站在那家的后门处,冷冷地往里面看。
老妈子坐在小板凳上,鞠着腰,正在理地上的芹菜叶子。腰上系着的围裙,似是太久没有清洗,由白色脏成黑色,兴许是积攒了太多的污垢,变得厚且硬。老妈子说起街长里短,满脸红光,平时浑浊的眼眸在此时炯炯有神,唾沫从她快速张合的嘴巴里溅出来,落在怏怏的芹菜竿上。那女主人靠着油渍渍的木橱站着,瞧见周若琦站在外面,面上讪讪的,一时间下不来,赶紧笑道:“哟,周小姐啊,今天这么早就去上班啦。”
“不早了。来得晚了些,都错过了你们说重头戏。”周若琦笑着,走进黑洞洞的厨房里,热情道,“徐太太,你们今晚吃什么呀。”徐太太怕自己与老妈子说的话被周若琦听了去,欲打个圆场混过去。但周若琦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一双眼睛弯弯的,虽带着笑意,但只觉得一股寒意逼上来。
周若琦打量着这间小厨房,漫不经心地问道:“徐先生呢?好些日子没瞧见他了。”徐太太笑道:“他公司里忙,回家老晚的。”周若琦瞥了徐太太一眼,微笑道:“可不是么。前几日我听别人说,徐先生的公司破产了,薪水发不出来,员工们都在闹呢。感情徐先生天天站在老板办公室外掏钱,必定是焦头烂额。好在徐先生家有贤妻,有了外患,不怕内忧,徐太太,你说是不是啊?
”徐太太沉下脸,淡淡道:“哦?有这回事?我倒是不晓得。徐先生若是回来,我问问他。兴许是周小姐弄错了,也是说不准的。”
“我也是道听途说,弄不准的。”周若琦往外走,站在门口,回过头来,对徐太太和老妈子嫣然一笑,“你们是知道的。干我这行的,三教九流,什么人没见过。话传来传去,传到我们这种人的耳朵里,必定是早已在市面上流通开了的。”
这老妈子一直没开口,这时却应和了两声,笑道:“是的。是的。”周若琦在心里骂了一句,面上依旧是笑的,声音柔柔的:“徐太太也得劝一劝徐先生。原本在小公司当职员,薪水就不高,如今没了经济来源,就不要一天到晚捧舞女了。盯着舞女,就像是老鼠看到大米似的。日日老晚回家,冷落了太太,也是不好的。”说罢,咯咯笑了一声,转身便走。
、第八章
周若琦顺着弄堂,往家走去。她的脚步渐渐加快,心里的火气也渐渐旺盛。噔噔噔地跑上楼梯,推门进去,见周若璇正坐在桌子边从书包里掏东西。周若琦大步上前,指着周若璇的鼻子,大声责问:“你方才跟那个男孩在弄堂口做什么了?”
周若璇还未开口,眼圈便先红了。周太太正在淘米,听见声音,便放下手头的活,走过来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周若琦冷笑道:“妈,你自己问她。”周若璇红着眼,轻声道:“我什么都没有做呀。真不明白大姐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屋子里传出父亲的咳嗽声,咳了一阵,渐渐平静,又听见父亲在里面道:“对你妹妹这么凶做什么。”周太太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到周若琦的身边,朝里屋撇了撇嘴,又朝周若琦摇了摇头。周若琦气得脸色发白,抓着周若璇的衣领,把她拉到门外。
“别在我面前装。你姐姐什么人没见过,你这点花头,还是用来骗学校里的女学生去吧。”周若琦压低嗓门道,“大白天的,你跟男孩子在弄堂口做什么?让左邻右舍嚼舌根,说闲话,你就高兴了?你自己不要好,没关系,可连带着若瑛,我可不饶你。”
周若璇不敢看周若琦的眼睛,但嘴上依旧不肯示弱:“大姐这话是怎么说的。明明是你自己做了舞女,坏了名声,被别人奚落了几句。你心里窝火,又不敢对别人怎样,就把火气发到我的身上。”说罢,就像泥鳅一样滑溜,嗦得一下跑回屋里。周若琦站在那里,冷笑了几声,自言自语道:“好。好。不愧是我的亲妹妹。”
原本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晚上陪客人时多喝了几杯,醉得似烂泥一般,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完了,依旧呕心。一个人走在黎明前的大街上,高跟鞋摇摇摆摆,一个不稳,摔了一跤。膝盖上渗出了血,但她却全然不注意,只在意自己的长筒袜,破了一个大洞。
如今买一双长筒袜需要好多钱。周若琦一阵心疼,鼻子酸酸的。她盯着长筒袜的破洞,看着鲜血流淌下来,又想到自己那个狭小破旧的家,父亲的病榻,母亲的愁容,还有弟弟妹妹面黄肌瘦的脸……在这一切压抑之中,有一块明亮,那就是傅子谦。周若琦心里难受,干脆就坐在空无一人的马路旁大哭起来。她觉得自己是如此不堪,自卑得渗入尘埃。她哭了许久,渐渐停息,擦干眼泪,站起身来,继续往家走去。
她觉得自己不配。站在他的面前,更凸显出她的卑微。她想着,不能再去见他,即使他能让她觉得愉快,即使她想要见他的念头时时纠结,但最终还是败给自己的贪念。忍不住,又去
了一次学校。周若琦告诉自己,不过是为了那赌约,其实她心里亦是明白真正的理由。
下课后,傅子谦叫住了她,递过一本书。她接过一看,是《Emma》。傅子谦微笑道:“我想你既然喜欢,应该是有了这本书。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送你一本。”
周若琦原是有这本书的,但在一年前,她把自己的书都变卖了,以换得钱补贴家用。微微一笑,接过书,道:“多谢老师。”
傅子谦走在她的身边,他离她这么近,她觉得这一切都那么虚幻,仿佛在云里雾里,看不清现实。他问她:“为什么喜欢奥斯汀?”她想了想,过去喜欢是因为自己依旧是天真的小女生,不谙世事,沉迷小说中男女主角的爱情故事。如今喜欢,只是凭借奥斯汀幽默诙谐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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