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檀记》第27章


傅太太责骂道:“越发没大没小,周小姐是我们傅家的客人,哪里轮得到你说话。”露西抱着胳膊,嬉笑道:“我同这个周小姐在百乐门一起上了一年多的班,怎么就不许我们俩叙叙旧?”傅太太一愣,转头问周若琦:“她说什么?这个贱人说什么?”周若琦不知该如何回
答,只盼着傅子谦能站出来替她解围。
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傅子谦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似乎甚为讶异。傅太太一再追问她:“你到底有没有做过舞女?你说呀。”傅先生则盘腿坐在榻上,沉着脸,耷拉着眼皮,一副严肃的模样。周若琦笑了笑,这让她如何回答。她觉得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在盯着她看,那个活死人一般的傅先生,那个喋喋不休的傅太太,那个沉默不语的傅子谦,那个得意洋洋的露西,还有那些个丫鬟仆人……周若琦觉得自己受够了,她不想待在这里,她不想再承受这些。
“抱歉,我先失陪了。”周若琦调头边走,高跟鞋在木头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穿过阴暗潮湿的走廊,她在心情暗暗期盼着,希望傅子谦能追上来。眼看着离大门越来越近,她的心越来越凉。推开大门,走下台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阵风吹过,落叶纷纷扬扬落下,寂寥的景色,就如同她的心情。
“等一等。”露西推开门,跑了出来。周若琦迎上去便给了她一记耳光,骂道:“我与你素日并无恩怨,你为何非得拆我的台?”露西抚着脸,笑了笑,也挥手给了周若琦一记耳光,冷笑道:“我与你一样是做舞女的,凭什么你能嫁给傅子谦做正室,而我就只能给他老头子当妾?”周若琦“呸”了一声,道:“这是你的选择,与我无关。”露西哼了一声,道:“这是你的命,与我无关。”
命?周若琦听得这个字,苦笑了两声。的确是命,她的力量太过弱小,居然妄想与命运对抗,真是可笑。她不再理会露西,只是呆呆地往外走。脚踩在落叶上,发出嚓嚓的声响,她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
坐在汽车里,有气无力地对阿锋说了声“回家”。阿锋不答,只是沉默着开车。周若琦忽然觉得有阿锋这样一个司机真好,不会多说什么令她更伤心的话。她把头靠在车窗上,忍不住落下泪。用手抹去了,安慰自己,其实一开始不过是为了钱,到后来也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可是……可是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其实根本就不是为了钱,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容貌。
回到公寓,一声不吭便往房间走。李妈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看出她哭过,赶紧拉住她,问:“怎么了?”她不答,只是笑了笑。李妈知道她是真的伤了心的,也不敢多问,怕触她更伤心。
周若琦独自在房间里坐了很久,看着太阳渐渐西下,看着日光一点一点地从房间里消失。她期盼着他能打电话来,期盼着他能问一问她的状况,可是,什么都没有。
天黑透的时候,李妈轻轻地敲着门。周若琦起身去开门,李妈是请她吃晚饭的。她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乖顺地跟着李妈走
出去。客厅的沙发旁摆着电话机,她一眼就瞥见,忽然就很想跟他说说话。不管结局如何,她都想弄个明白。就算分手,也要有个了断。她受不了这样含糊不清的状况,她要干干脆脆,清清楚楚。
拨了号码,她握着听筒等待。对方接了电话,她赶紧“喂”了一声。对方没有回应,亦没有挂断电话,她便猜到,是他。她强笑道:“是我。”尽管知道他看不到她的笑,她依旧是要笑的,因为笑起来的时候,语气里也是带着笑,她不要他看到她的悲伤。
他终于开口,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说的是真的?难道你真的当过舞女?”她笑了笑,道:“你很在乎吗?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自己的艰辛,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而已。”他冷冷道:“三百六十行,你为何偏偏要选最低贱的一行?”
低贱?她苦笑了一下,原来他是这么看待她的。曾经的美好时光,他们相处了这么久,他应该明白她的为人。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她没有自甘堕落到这样的地步。她咬了咬牙,冷笑道:“那我们的事,还是算了吧。”他道:“只能这样了。我父亲气得暴跳如雷,我母亲一直哭个不停。我也没办法。”她的手指缠着电话线,绕得太紧,勒出印记。她忽然觉得轻松,淡淡道:“真是抱歉。给你的家人添麻烦了。”说罢,挂上了电话。
盯着电话机看了很久,忽然有一种幻觉,觉得它一直在响着。她想自己是着魔了,就这般不甘愿,还幻想着傅子谦会回电话来。电话铃响了很久,李妈提醒她:“大小姐,接电话吗?”周若琦愣了愣,赶紧抓起听筒,“喂”了一声。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低沉的笑声,周若琦听出是孟柏衡的声音。孟柏衡问:“在家吗?”周若琦没好气地说道:“废话,不然怎么能接到你的电话。”孟柏衡笑了笑,道:“那好。我上楼。”周若琦刚想驳几句,但孟柏衡已经挂断了电话。
一想到要跟孟柏衡打照面,周若琦顿时慌张起来,匆匆地跑进卫生间,用水冲了冲脸,生怕他看出她哭过的模样。刚用毛巾擦了脸,就听见李妈开门的声音。孟柏衡在外面道:“周小姐呢?一听我要来,就躲起来了?”周若琦走出去,嚷道:“谁躲起来了?”孟柏衡笑嘻嘻地盯着她看了看,她有些心虚,生怕他看出什么,以此来讥讽她。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沙发上坐下,掏出一个盒子,摆在桌上。
“喏。给你的。”孟柏衡指了指这个盒子,然后掏出雪茄。周若琦拿起盒子,笑道:“哟,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孟先生居然送礼物给我。”孟柏衡点燃雪茄,吸了一口,吐出烟圈,淡淡道:“你的生日。”
周若琦怔了怔,她这才
记起,今天的的确确是她的生日。傅子谦与她约定日子的时候,她曾记得。只是后来的兴奋紧张使得她忘了自己的生日,而今天……今天这样的心情就更让她难以平定。
孟柏衡见她发愣,便笑道:“怎么?怕里面装着炸弹?”周若琦笑了笑,道:“我怕什么。”一边说,一边拆开包装纸。打开一看,见是一瓶香水,瓶身精致,应是价格不菲。他在一旁道:“我挑了很久,觉得这个味道最适合你。”她抿嘴一笑:“谢谢孟先生。”他叼着雪茄道:“把你的那几瓶劣质香水都给扔了吧。”若是平时,她一定会反驳,只是今日实在太累,她也没有反驳的力气。
阿锋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个蛋糕盒,抱歉道:“真是对不起,路上耽搁了时间,送来得晚了。”李妈接了蛋糕,与阿锋一起张罗着点蜡烛。孟柏衡站起身,拍了拍周若琦的肩,柔声道:“别傻站着了,去吹蜡烛,许个愿。”
关了电灯,烛光点点,映照着周若琦的脸。在微弱的烛光下,她看着孟柏衡的脸,叼着雪茄,满不在乎的神情,却令她感觉到安心。其实他是知道的,只是不说,因为不想让她难过的缘故。周若琦心存感激,在心里许下愿望,弯下腰,吹灭了蜡烛。
、第二十六章
翌日起身,坐在镜子前,给自己画了一个浓艳的妆。周若琦望着镜子里那惨白的脸,血红的唇,苦笑一声。这是她的面具,用厚厚的粉底来掩盖她心里的悲伤。有了这面具,她便什么都不怕,可以放肆地笑,却不能痛快地哭。
傅子谦,已经是陌生人了。他,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拿起口红,又在唇上使劲地涂着。用力过猛,口红断了一截,她没有拿稳,划出一道血红的口子。镜子中,那张惨白的脸上,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重新洗了脸,呆呆地坐在镜子前。李妈唤她吃早饭,她忽然想到昨夜剩下的蛋糕,便吩咐李妈打包,想给家里送去。李妈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新的蛋糕盒,对周若琦道:“孟先生说了,那蛋糕是隔夜的,不能给太太他们送去。这是阿锋早晨买来的,新鲜蛋糕。孟先生说若是你要送回家,就送这个。”
这个孟柏衡,居然又一次猜中了她的心思。周若琦觉得他仿佛是西洋暗黑童话中的巫师,透过水晶球,能够看透人心,预知未来。她撇了撇嘴,接过蛋糕盒,叫李妈去叫阿锋把车开出来。
周先生已经入院很多天,一直躺在病床上,不见任何起色。周若琦走进病房的时候,周太太正靠在沙发上打瞌睡。周若琦不忍心吵醒母亲,便把蛋糕盒子在茶几上放下,然后轻轻地在父亲床边的木椅上坐下。周太太并未睡沉,睁开眼,见是周若琦,便笑道:“你来啦。”周若琦抱歉道:“姆妈,我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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