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安口女人》第2章


六儿子,就那么几天,一个活蹦乱跳的年轻人说没就没了。
老六挖去了的母亲的心,带走了媳妇的幸福和快乐,那时孩子还在兰格的肚子里才三、四个月,赫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心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老太太在半年的时间里,想儿子想“死”多少次了,看谁都像六儿子,梦里梦见六儿子坐账房里在打算盘儿,老太太上去扑,扑个空,醒了啥也没有了。
如今媳妇才三十六岁,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老太太感觉真是天要塌下来了。可后来有一天,她突然想明白了,这事自己得先挺住,给儿媳妇撑住这个天,不然这个家怎么办,赫家园子不是塌了吗?
这会儿,赫老太太让张嫂一会儿给弄来点汤,一会儿弄来点水,煮了四个鸡蛋,说吃了鸡蛋生产时会有力量。老太太说:“贵儿她妈,壮着点嘴,吃了这些蛋,一会儿会有点劲儿。谁叫我们是女人,女人一生头一件事就是孩子,生了孩子,当了妈,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生孩子是妇道人的本份,可生孩子又是女人一大关口,福气不是白来的啊”。
图兰格忍着痛吃了一个鸡蛋,老太太说再吃两个,图兰格强又吃了两个,老太太说得吃双儿,吃双儿才会生小子,图兰格好容易吃完了四个鸡蛋。
张嫂放下窗帘,放下半边儿幔子。赫老太太,站在炕沿边上,一只手擎着一个长烟袋,挺直着身子,不时在将瓷烟嘴儿放嘴里咶一口,另一只手慢慢地将炕席从炕梢那一边掀开,向炕头那面卷成一个筒儿,筒里用烟笸篓压上,露出半面炕。
原来炕席下面是厚厚的谷草,谷草下面的土炕撒了一层草木灰,这都是前些天让人新铺上去的,是为媳妇生孩子准备下的。小外孙女五岁的卢球球穿着红色的小棉袍,在老太太身边窜来窜去的,弄得老太太手忙脚乱的,说:“你这孩子,一有事你就跟着忙活,你一边玩去,你六舅妈要给你生小弟弟了,一会儿煮鸡蛋管你够吃,去,找你三哥玩去,大人生小孩子,小女孩儿不能看的,看了就不能长大个了,听话,一边儿玩去!”
球球不离开,忽闪着黑核桃一样的两个大眼晴,问外祖母:“要是小妹妹呢?”赫老太太说:“是小弟弟。”老太太说的很肯定。球球跑到外面去了,一边跑,一边说:“要生小弟弟了,要生小弟弟了!”
席子一揭,顿时从谷草缝里爬出两个黑虫子,窜出三个钱串子,像蜈蚣一样的虫子,悉悉嗦嗦地在草里窜上窜下的,老太太将夹着虫子的那一把谷草撤下来在一边儿抖了抖,虫子掉在地上跑掉了,然后把谷草又放回去。老太太将谷草拍打平整,在上面铺一张牛皮纸,说:“贵儿他妈,上来吧!都这么生。”图兰格吃力地从炕梢爬过来,重重的身体把席子卷儿压得几乎扁了下来,爬过来就在牛皮纸上仰面朝天地躺了下来,光着下身子,气喘吁吁而且不停地申吟着,老太太给盖上一个孩子的小被。
老太太一边舒展着炕沿边儿的牛皮纸一边儿说:“现在啊还有个收生婆,我年轻那会儿,哪有啊,我生这十个孩子头两个是你奶奶婆婆给接的包了,后八个都是我自己包的,肚脐带一掐断,放上点棉花灰用带卡子一系就行了,那脐带可好掐了,一掐就断,嫩嫩的。再说,生孩子生多了,也不像刚生孩子那么费劲,蹲在地上,两手攀炕沿像撒尿一样,一使劲就出来了。那穷人家的女人,更是不容易,自己包完孩子,自己下地洗血裤子,煮两个鸡蛋就是头一顿饭啊!哎,啧啧!女人不易啊!” 
图兰格从前也听过老人这么进过,一听就直起鸡皮疙瘩,但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一阵阵宫缩让她申吟不断,痛苦不堪。 
老太太早就准备好了两丈红布和一小团新棉花,拿出来放在柜顶上。红布是给老娘婆的,这是山里的规矩,算是报酬吧。佣人张嫂给烧了热水,当准备的都准备好了,省得到时候来不及。有两个时辰的功夫了车还是没回来,图兰格叫得比早晨更急了,老太太有点着急了,说这么大个家口,有点事没个主心骨还真是不行呢。说话间马车叮当地进了园子,张嫂喊着:“老娘婆来啦,老娘婆来啦!”老太太急忙出门迎了上去:“她大嫂,可把你盼来了,这不,昨天交的景儿,今天一大早上接你来,让你受累了!” 
“我闲着也没事儿,在外面跑惯了,在家也呆不住。”马婆子说。 
老娘婆看上去有近五十岁的年纪,收拾得挺娇艳的,一身紫色的棉袍,还披了黑毛皮坎肩,手臂上挽了一个小红布包,脑后髻上别了一朵小红花,这小红花是老娘婆的标记。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日子过的还不错,她家老爷们儿是吹鼓手,会吹大喇叭,说话也悬天悬地的,人都叫他马大吹儿。 
赫老太太和马婆打过了招呼,让快进里屋,老娘婆没脱鞋就上了炕,张嫂端水盆来放在炕沿边上,老娘婆洗了手,张嫂递过一条新毛巾,她接过来在两手间按了按就递还给了张嫂,过来掀开被子看看说:“落红了!” 
然后用手量了量说:“开门了,有四指了。” 
老娘婆两手放在图兰格的肚子上,由上向下,捋了两下,图兰格又是一阵叫,涌出一阵羊水。 
这时候,图兰格的凉推之间突然伸出一只小手。 
“是横生!”老娘婆有点紧张地说。 
赫老太太吓得一个趔趄,败退在北炕沿上说:“我这一辈子,啥都不怕,就怕看女人生孩子,我养这十个孩子,都是顺生,我从来没看见孩子横着出来,可吓死我了!” 
老太太拍着胸口,气儿有点不够用了,想站起来走近南炕可是脚不听使,走了三步又退回去了。只说:“拜托你了,老马家他大嫂。兰格儿,你也挺着点,一会儿就好了。” 
马婆说:“是啊,孩子叫声妈那不是白叫的,得用痛来换。” 
老太太说:“我啊,就是想啊,媳妇们趁年轻多生几个,咱赫家香火旺了不说,你们自己老了也享不完的福啊。再说,这也是我六儿子希虬的根儿啊。” 
老太太流下了几滴泪水。 
图兰格用牙齿咬住几根谷草,不吭一声。 
老娘婆急得脑门上直冒汗珠儿,把一只手伸到里面,轻轻地把孩子的小手先送回去,再一点点顺出孩子的头,曲曲折折,这时的图兰格痛得死去活来,两手紧握小被,吐出谷草,重新咬住小被的边儿,大声地喊叫着……她再一次体会了做母亲分娩时的幸福疼痛与辛苦……。 
老娘婆说:“用力,用力……” 
图兰格随着老娘婆喊出的节奏一阵阵地用力。 
折腾了一会儿,孩子总算落草了,图兰格突然感觉是那么样的轻松,急忙低头看老娘婆托在手里刚刚出生的孩子,可是孩子一点声音也没有,老娘婆用一只手握住孩子的两只小脚,倒提起孩子啪啪两巴掌朝孩子的屁股打去,孩子才哇地哭了出声音。 
“看看看看,又是个小少爷,你们好福气!”马大吹媳妇说。 
又是个胖小子!真是个胖小子! 
老太太眼睛一点不花,清清楚楚的看见逆光里孩子两腿中间那一小串串东西。老太太欣喜万分,两手掀动着衣襟说:“都是托祖宗的福哟!咱们赫家啊,就是人支儿旺。兰格儿,有这四个小子,就够给你顶门户的啦!怕什么怕,你什么也不用怕了,像我一样,早早就可以当老太太了哟。你说,我现在要是没有你们这些儿孙们,我一个孤老婆子活有啥劲儿,还不如送那牛毛大山上喂狼了。”老太太高兴得直流眼泪。 
图兰格笑着看着刚刚落草的孩子,有几滴泪从她的面颊上滚落下来。 
血,大片的,殷红的血,溅满了牛皮纸,润湿了谷草,渗进了草木灰。 
那是女人的血,母亲的血……。。 
第二章
张嫂整里好炕席,老太太让图兰格离开土炕上的谷草和牛皮纸,重新回到炕梢的褥子上,老娘婆给孩子洗了,露出肉嫩嫩的小脸小屁股,像个小粉团一样可爱。老娘婆打着火连,在炕沿上点燃了那小团新棉花,用手指捏成细细的灰儿,敷在剪断的脐带根上,用一个带卡子给系上了。
赫老太太坐在旁边,打量着刚包好的孩子,小脸红扑扑的,心里又是喜又是酸,用手心儿轻轻地捋着孩子头上的胎毛,滑滑的,像一只乳毛未干的羔羊,肉乎乎的,这是自己的血自己的肉啊,摸着他就和摸别人的孩子不一样呢。赫老太太仔细地看这孩子眼睛像谁,鼻子像谁,嘴像谁。自言自语地说:“你这孩子,奔爹妈来了,奔我们赫家来了,还是个梦生。盼你啊,盼你九个月了,你阿玛死时你才不到四个月啊,在你娘肚肠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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