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娘事》第35章


眼睛听到一个声音,无比好听的声音,像酥糖一样,入口,就化了,舌尖喉咙,蜜一样。
声音讲话:“侬这个小人,阿子(苏浙语:鞋子)不穿乱跑,凉从脚起,冻坏掉哪能办?”
女人蹲下来,给眼睛穿鞋子,眼睛站着,睁着眼睛,只看见她的一头黑发,和黑发上的一根发簪。
眼睛觉得这簪子眼熟,忽然想起来,这不是阿娘的簪子吗?“
女人抬起头来,原来真的是阿娘,自己却不是自己了,变成了一个男小人。
不,自己也不是这个男小人,眼睛发现自己已经缩在了墙角,抿着嘴巴,看着阿娘给那个男小人穿鞋。
阿娘蹲下来,裙边沾了泥水,脏了。
眼睛的手里也没有鞋了,只是光了两只脚板,踩在冷冰的石板上,一只搓着另一只。
眼睛讲:“我的阿子(鞋子)没啦?”
谭胖看着又烧起来的小姑娘,胡乱的张着两只手,闭着眼睛乱喊。
哭一场,果然是哭坏了。
这突忽其来的寒热(沪语:热度,高烧),使得谭胖自己心里也没有了底,不知道,这一回,她还挺不挺的过去,这种不知以后的感觉让他惶恐,眼睛脸上的水泡有的结疤了,有的还鼓着脓头,红潮的一片,脸色也是,就像,当年女儿一样。
谭胖听着小姑娘含糊的叫:“我的鞋子啊!我的鞋子呢?”
“在这。”他把皮鞋塞在她手上,眼睛手抓到了,忽然安静了,谭胖看见她,似乎还笑了下。
然后,眼睛讲了句:“蝴蝶。”
蝴蝶。
眼睛又看见蝴蝶了。
在一个高高的秧架子上,是黄瓜架子吧,碧绿的秧爬满了,开了一朵一朵黄色张扬的花。架子那么高,眼睛矮,所以,她扬着头看。
她的前面,还有一帮小孩子。
他们都摒着呼吸,瞧着一个小蛹,正慢慢的破裂。
一个小孩子叫:“蛾子要出来啦!”
不,是蝴蝶。眼睛眼睛都不眨的看,在心里,叫的很响。
眼睛只对自己叫着,是蝴蝶,一定是蝴蝶!
真的,是蝴蝶。
眼睛欣喜的看着一双还折着的翅膀伸出来,小的,薄的,触须似乎颤抖着,就要,飞了。
但是,它被抓住了。
一个男孩子,用两只手指头捏着,炫耀的叫:“看啊!被我捉牢(方言:捉住)啦!”
眼睛还没看清楚,另一个男孩子一步上前,忽然两手合十一拍,啪的一声响。
眼睛听到他说:“扁了,正好做书签。”
眼睛觉得,一瞬间,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淌下去。
一帮子小孩子叫闹着在前面走。
猛然间,一个男孩子的头就被砸中了。
砸在后脑勺,他哎呀疼的蹲下来,手一摸,一手的血,破了。
男孩子哇哇的哭起来。
小孩子们朝后看,眼睛立在不远的地方,眼睛那么大,里面,都是红血丝。
然后,跑开了。
谭胖看望见床上眼睛的手脚,不停的动,一颗眼泪,从她眼睛里滑下来。
谭胖拉住她抖哗哗(沪语:颤抖着)的手,讲:“好了,眼睛,好了。”
谭胖说:“眼睛,停下来,别走。”
作者有话要说:上部 完
海娘事 下部
作者:苏瓜瓜
一,末路 
眼睛在一片黑暗里,摸索着,走走停停的,路是硌脚的,弯弯曲曲的,像没有头,眼睛的手靠在沿路的墙上,墙是湿的,闻一闻,青苔的味道。
眼睛气喘吁吁的,跟着前面的蝴蝶走。
她记得它被拍扁了,但它现在就在她的眼面前飞,周围一片漆黑,只看的见蝴蝶翅膀上的一点萤光。
眼睛磕磕绊绊跟着跑,她觉得累透了,但不敢停下来,怕一停下来,自己,就被埋在这黑暗里了。
眼睛跑啊跑,终于跑出去了,跑到一间院子里,一个男小人,赤(沪语:光着)了屁股站在脚盆里,喊她:“阿姐,阿姐,阿娘让你帮我打浴浴(方言:洗澡)!”
眼睛愣在那,觉得熟悉,心里面,有些欢喜,跑过去,喊:“侬不要乱动!”
眼睛蹲在地上,给男小人扑水洗,男小人不晓得跑哪里疯玩了,脏兮兮,手指脚趾都是烂泥,眼睛打了洋肥皂,仔细的给他搓,搓的用劲,男小人的皮也搓红了,男小人用水泼眼睛,讲:“坏阿姐!”
水打在眼睛的眼睛上,一阵的糊涂,眼睛用手擦擦,醒过来。头还是很痛,这一刻,脑子却是清醒的。
头转一转,眼睛看到床旁边,立了一个人。
不是谭胖,谭胖倒在地上。
站着的那个人,头面都给布头蒙了,只露出两个洞,透出眼睛的光来。
眼睛觉得浑身难受,又说不出轻重,只觉得,重的抬不起来,轻的,像浮着躺。
咽了口唾沫,眼睛讲:“我刚刚,还梦见小辰光(沪语:小时候)给你打浴。”
布套里的人讲:“来金,别和我套交情。”
眼睛讲:“小官,刚刚梦里巷,你还叫我阿姐呢。”
戴官叹了口气,讲:“来金,你把东西交给我,跟我回去,我还叫你阿姐,给你养老。”
眼睛轻轻笑了笑,讲:“不。”
戴官讲:“你这个病,活不了,你难道,要把那东西带到棺材里?”
眼睛讲:“是阿娘,想带牢伊进棺材!”
戴官讲:“侬不要逼我!”
眼睛嘴巴裂的大大的,讲:“我死都要死了,还在乎早那么一刻?”
眼睛讲:“你早点动手,倒是成全了我!”
戴官讲:“来金,你别装了,阿娘都讲,你向来会装!”
眼睛眼珠子翻翻,吃力的把手抬起来,手被纱布包裹着,膀子露出来,一片猩红的点点。
眼睛讲:“既然讲我是装的,你就把布套子拿下来,来拉拉阿姐的手!”
戴官后退一步,讲:“你做啥?”
眼睛把手塞回被头里,讲:“小官,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拉我的手,让我领着买糖?你长大了,就忘记了。”
戴官讲:“小辰光的事体,我哪里还记得?”
戴官看了看眼睛,瘦的只有一把骨头了,叹了口气,又讲:“你这是何必呢,到了这一步,现在,是老天爷要收你,拿着那个,也保不了你的命,你也晓得,那个东西,是阿娘的命,阿娘怎么讲,也养了你这么多年!”
外头有风刮进窗子缝,窗帘的缝隙里透出来外边路灯白冷的光。
眼睛的眼睛里面,也是白冷的。
眼睛讲:“阿娘养了我,也害了我一辈子。”
戴官讲:“你这是什么意思?阿娘待你,哪里不好?”
戴官讲:“阿娘讲的对,你一出去,心就野了,恩怨都不分了。”
眼睛嘴角牵扯了下,讲:“你吃谁家的饭,当然就被谁家蒙了心眼,你流谁家的血,当然帮谁家说话。”
戴官听了,也冷笑起来,讲:“难道,你不是吃我家饭大起来的?”
眼睛的眼睛闭起来,讲:“就是吃了你家饭,我才一直这么大!”
戴官讲:“你这是什么话?”
眼睛讲:“戴官,就像鸡生蛋一样,有的孵的出小鸡,有的一辈子只能是个鸡蛋,我跟你,是不相同的。”
戴官看看地上的谭胖,讲:“来金,你别和我耗辰光了!这个胖子,可给我捅了一刀,你想救他,就要抓紧辰光!”
眼睛笑起来,讲:“我为啥要救伊?”
戴官讲:“你又在装,你帮这个胖子的交情,你比我清爽!”
眼睛讲:“我帮伊有啥交情?伊不过就是个医生!”
戴官讲:“没交情,他帮你买的皮鞋放在枕头边上?来金,不要以为你在外面,你的事体阿娘就不晓得了!”
戴官讲:“阿娘说了,现在她也懒得管你了,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就随你了。”
眼睛嗤笑着,讲:“老天爷就要把我收去了,伊当然只能随我了!”
匕首光亮灵活的在戴官的手上打转,像小人的玩具,戴官讲:“阿姐,我叫你一声阿姐,我现在,满可以封掉你嘴巴,把你身上的肉一块一块的割下来!”
眼睛笑起来,把衣裳一拉,讲:“你可以试试,随便,把我的脓头跳跳!”
戴官也笑笑,讲:“但你是我阿姐,小辰光噶照顾我,我下不了手,不过这刀也带来了,还磨的快的不得了,我也不想浪费了。”
戴官的刀尖指着躺在地上的谭胖,讲:“不如,我割了这胖子,他的肉比较多!”
“你看怎么样?阿姐?”
暗的光里,眼睛吸了一口气,她看到,一只蝴蝶,忽悠悠的,停在那闪光的刀尖上,忽的,就断成了两截,碎了,随着飞散的莹粉,慢慢的,掉下去。
“呀!”眼睛轻轻叫了声。
这刀,真的很快。
眼睛的眼睛闭起来,鼻子里舒了一口气,讲:“在太平间,放死人的台子,第三个。”
然后,剧烈咳嗽了两声,忽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戴官急切的几步后退,拉门出去,又回头,看了一眼眼睛,此时,眼睛的头,已经半垂在床头,头发挂着,似乎昏死了。
戴官趁着月光,?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