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娘事》第50章


谭医生听了只是笑,老熟人见他这样子,又贴了耳朵讲:“别怪兄弟我不关照你,听讲现在上头都喜欢攀着玩古董,我这次捣鼓了不少,全是为了垫前程的,你若有意,兄弟我可以让你一两件,价格有的商量!”
谭医生听完还是看不出颜色的笑,抽了身说:“我还是先去点吃的,我家小姑娘要饿了!”
“老弟!”手又一把被捉住,老熟人说的恳切,讲:“别抱了芝麻舍西瓜!一点小钱换个好前程,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老谭点点头,客套的笑笑,讲:“小弟心里有数。”
谭医生弄了点菜粥,想起来眼睛一直反胃,又搞了点上海的小酱瓜,嘎嘣脆的,想着眼睛吃起来的样子,肯定又是摇头晃脑,嘴巴啧啧的讲:“咸咪咪,真好吃!”眼角就不觉笑弯了起来。
擦身而过之时,有两个人经过身边,谭医生的脚步顿了顿,略回了头看,男的清瘦斯文,女的肚腹隆起,被小心搀着,还是神色青白。
老谭一个医生,职业性的就讲了一句:“这位太太小心点,快找了地方坐才好。”
女人略对他点头微笑,这一笑却是青白也变的娇丽,一抹倾城风,半点妖娆色,纵是憔悴添面,也一眼之间,让谭大医生略微怔了怔。
十五,概不退换
谭医生进舱房的时候,眼睛已经好点了,半趴着,抓着舱房里搁着的一只印了红花绿叶子的玻璃杯,转头讲:“这个真好看!”又舔一口,讲:“连倒进去的水都是有味道的!”
谭胖看着小姑娘眼馋的样子,说:“你真喜欢,到岸的时候,拿走就是!”
“真的啊?”眼睛欢喜的裂开了嘴巴,想了想,又说:“这是人家的东西,要不讲一声?”
谭医生把稀饭舀出来放温,讲:“阿拉是付了船票的。”
眼睛抖了两张薄纸头讲:“概不退还(注),就是这个票啊?”
谭胖笑了讲:“这几个字你倒认得!”
眼睛抽了抽鼻头讲:“我会的字可多呢!”想了想,又嗖的立平了,手臂竖的高高的,讲:“我也要当船票!”
谭胖有点哭笑不得,讲:“好好的当船票做啥?”
眼睛大眼睛眨眨,讲的认真:“概不退换!”
谭胖笑起来,顺道揉揉小姑娘的头发,讲:“你晕了船,倒变聪明了!”
眼睛也笑嘻嘻的,讲:“我嘛一直都是聪明的啊!”
谭胖小调羹舀一口稀饭尝,讲:“嗯,冷热正好,话不要多了,吃了再讲,真想不出你黄胆水都吐出来了精神还能噶好!”
谭医生看了眼睛有滋有味的吃,腿开心的晃,想不通这个小姑娘怎么吃个稀饭也能美的眉毛都翘起来,眼睛吃了一半,倒忽然停了,忽然冒了一句:“不问自取是为贼!”
谭胖愣了下,讲:“什么啊?”
眼睛晃晃脑袋,头低了讲:“阿拉只是买了船票坐船,没人准许拿别他东西。”
谭胖讲:“你不是欢喜吗?拿一个不要紧。”
“不!”眼睛头抬起来,讲,“再欢喜也不是我的,你讲是哇?”
谭胖望着小姑娘,讲:“我现在发现你蛮麻烦的,一会一个主意!”
眼睛听了,又唰的跳起来,手一竖,扑克牌一样,大叫道:“概不退换!”
下午的时候,眼睛吃饱了肚子,人也似乎适应了,见小姑娘在舱房里闷着头转来转去,谭胖搁了手里的书,讲:“要不出去走走,吸吸新鲜空气?”
眼睛张张望望外面,点点头。
下午有小太阳,外面的风却刮的有点猛,已有一个人携了个毛皮大衣的女眷立在船头。眼睛套了件小棉袄,倒是不怕冷的,船舱里巷东摸摸西摸摸跑的快,但到了甲板上,一见前面后面白哗哗的浪水,路就不会走了,横冲直撞的,顺着船摇摆的节奏,喝醉酒般。
谭胖在后边叫:“当心点啊!”小姑娘已经一头栽在一边的男人身上,男人一踉跄,旁边的女眷已经跳脚的叫起来:“谁家的野孩子,也不管管?”一口京片子嗓子也响,眼睛吓的一哆嗦,四脚并爬的就跑回谭胖身边,谭胖拉着小孩子陪着笑,那男人弹弹衣裳倒摆摆手,意思是不要紧,旁边的妇人看了,也不好多说,又加了句:“看好您家孩子,这回没事,若下一次,没别人挡着,自个撞下了船,可就是十条小命也不保!”
妇人言语不善,谭胖听着刺耳,有点胸闷,但先错在眼睛,也不好发作,只好拖了吐着舌头的小姑娘回舱房,脑子里倒想起来那男子就是就餐间碰到的,旁边的女人并不是那孕妇,不过眼下三妻四妾也不奇怪,更何况,这趟船上,多的是各路有身份的人。
眼睛还吐着舌头,见谭胖盯着才喏喏收回去,小手拉拉他袖子,咽了下口水讲:“外头风太凶,还是待在里巷好。”见谭胖没表情,又问,“你是不是生我气啦?”
谭胖很自然的拉小姑娘的手,讲:“没有。”又说:“船上是不好玩,等下了船就好了。”
“下了船有啥好吃的哇?”小姑娘冒出一句,谭胖笑笑,果然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夜里两个人已睡了,眼睛的睡相不好,左手伸的长长的搂到自己背后,右手挖在鼻孔里,谭胖很佩服小姑娘这样睡觉还能正常的呼吸,曾经想把她挖鼻孔的手指拿下来,还没碰到,小姑娘就闭着眼睛梦魇般的两手乱挥,翻个身,右手搂自己,左手挖鼻孔,嘴巴张的大大的,淌下几滴口水来。
船颠簸的像摇篮,谭胖也模糊着睡,恍惚里梦见了自己还在老家的事,手里头晃着一只小摇篮,女儿还小,但已经认得他,摇一摇,就对着他眉开眼笑。
在梦里谭胖已晓得这是梦境,但还是留恋,不想醒来的时候,却给拍舱门的声音惊醒了。
谭胖神经紧了紧,给还睡着的小孩子掩好被子,捂了口袋侧着身体悄声开门,门口几个人影攒动,谭胖缩在口后边,一个箭步就搂住了进来的头一人,黑洞洞的枪口已经牢牢抵在对方脑壳上。跟着进去的人皆一呆,却是船上的,而谭胖手底下的,正是他那位老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注:概不退换:解放前的老船票为纸制,上有毛笔印书“概不退换”四个字。
十五,两命
老熟人余光瞄瞄谭医生的神色,吸了口气,摆摆手,讲:“别紧张,别紧张,是我是我!”
谭胖松了口气,看看来人,轻声讲:“啥事体半夜三更?”
老熟人正要开口,谭胖又嘘了声,讲:“出去讲,小家伙还在睡。”然后,轻轻帮眼睛带了门。
谭胖跟着一行人往前舱赶,老熟人紧跟着悄悄讲:“这个人可是老有来头的,我在南京的时候想攀都攀不上,你稳妥些弄!”顿了顿,又笑了说,“以后得了好处,可别忘了是兄弟我荐了你这个好差事!”
谭胖斜望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推开舱门的时候,已经看到一堆人聚在里巷,喊了句:“让开点,这样空气怎么流通?”
人散开了,他才看清楚了病人的情况。
正是白天看到过的那个孕妇,刚从水里捞上来,浑身冰一样,应该已吐出了一点水,脉搏很弱。陪着她的男人立在一旁,神色不明,毛皮大衣也在,还穿着她的毛皮大衣,却抖的厉害。
一边的海事讲:“要不是正好巧是巧的来(沪语:很巧)有人经过,这黑天夜的,肯定是活不了。”
谭胖搓着孕妇的手脚,盯了一边救人的小青年,裹了棉被头还是浑身的颤,讲:“手脚搓搓,弄点姜水喝喝,散了寒气才好,别捂着紧反而容易落病!”
小青年笑笑抖了讲:“我吃了烧酒了!”
这时孕妇忽然头一歪又吐了点水出来,旁边的男人紧张的一往前,又给毛皮大衣拉住。
谭胖望着孕妇大腿根处隐出来的黑血,摇摇头,讲:“好端端的人,怎么弄成这样!”
又调了头对周围人讲:“人最好都先出去,船上本来的医生是谁?”
旁边裹了被头的小青年举了手,讲:“是我!”
谭医生倒没想到,盯着愣了会,讲:“你留下来帮忙。”
两个人在舱房里忙,医疗设备不多,谭胖拿了棉花止血,眉毛已经揪成一团。
旁边的小青年用酒精灯消毒着器械,讲:“医生面色不好看,是不是怕没事给人拉来,最后又救不了不好跟外面交代?”
谭胖望望小青年,讲:“救不了,不是还有你这个垫背的?”
小青年笑笑讲:“我想外头的长官不会把我这个不要命救他老婆的人当杀妻仇人的。”
谭胖听了说:“生死由命,究竟谁是他的杀妻仇人我想他比你我都更清楚。”
又说:“想不到是你救的人。”
小青年把孕妇的点滴开了,讲:“我看医生没想到的是我竟不是水手,跟你是同行,对吧?”
谭胖笑了笑,手下也没闲着,孕妇的肚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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