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雪》第8章


“不过我以前和你也差不多,尤其是读书的时候,几门功课分数不大好,记分册就很难看,所以一毕业,计分册和书就被我扔了个干净。只是后来年岁渐长,有一次去同学家里作客,看见别人都保存的好好的,我回来再想找,却怎么找也找不到了。那时候,才真的有些后悔。好像平白无故少了些什么。”
离离闷声道:“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丢就丢了嘛,留着有什么用。”
韶华抿着唇笑,琥珀色的眼珠漾着如水一般的光泽:“人呀,不能总记着好的。”
见她没有顶嘴,复又耐心的解释道:“即使不够美好,也有它存在的理由。我们不能只记着好的,不记得坏的,若是没尝过伤心的滋味,又怎么会知道开心是什么样的。凡事总得有个前因后果。是不是?”
“再者说,真正的强者可不是成功淬炼的,而是被失败淬炼过后才有了成功。我们接受的教育,是关于成功者的教育。哪个人当了皇帝,哪个人挣了大钱,等等……可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我们如何面对失败,挫折和痛苦。但是你看司马迁,他受了宫刑后居然还在狱中写出《史记》,又或者是韩信,假使他当时受不了‘胯下之辱’,回去自尽了,后来又怎么能当得上齐王?”
“你别说了。”离离忍不住打断他,有些哭笑不得。“司马迁都成公公了,韩信最后也没有好下场。”
“咳!”韶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个…我举得例子不太好啊,让我再想想…想想!唔,其实我说的没错啊,我要说的是,呃,这个,那个…就是,啊呀你关注的重点应该在过程,如何克服…”
离离看他的傻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同时一边用脚轻轻踢了他一下,不让他再说下去。“讨厌,啰嗦死了。”
然而,不知是病着的缘故还是怎么,她的语气软绵绵的,像江南暮雨中新抽出的嫩芽,透着娇滴滴的亲昵。
韶华笑着将照片塞到她枕头底下,拉灭了灯,四周一下子黑漆漆的,他俯身靠了靠她额头,嘱咐道:“乖,早点睡吧。”
她轻轻‘嗯’了一声,确然是很乖。
第8章 距离
回到自己的房间,韶华将《观瀑图》打开,铺陈于桌面。
褐色山峦磐石,坚硬刚毅。淡墨勾勒的屋舍,临渊而立。瀑布巨涛,倾天而下,银河在墨色中飞舞。
如此恢宏磅礴的画绝对是上乘佳作,却要冠上张大千的名头才能引来关注,委实可惜。
韶华回想起数日前,离离对自己发的一通无名大火,他当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现在倒是看的真切。想必是离离料到曝光太多会招致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所以才生气的。而连日来发生的种种,此刻也有如电影倒放一般缓慢的在他眼前闪过,她从籍籍无名到意外受伤…所有这一切仿佛都在昭示着这幅画未来的命运。
就像离离说的,若当真找人暗地里做手脚,的确可以哄抬价格。可那些慕名而来的人,根本不是出于真心的喜欢,而是以期有利可图,一旦他们获悉是伪作,这幅画必定遭殃。
韶华觉得,与其这样,倒不如就让这幅画就归于一个爱惜它的主人手里吧,毕竟,真心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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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离休养的同时,月晟为此受到了牵连,被张妈揪住一顿暴打。
谁让他成日在院子里上窜下跳的!张妈一口咬定,院子里的秋千肯定是他造的孽。
月晟起先还想要为自己辩白两句,但随即一想,出来混是要讲义气的,便什么都不说,忍气吞声,扛了这桩冤枉官司。
离离在床上躺了两天之后,着实无聊的很,便起身出去逛逛,刚好撞见月晟在院子里做木工。敲敲打打的,忙得满头大汗。
丝瓜棚修好了,秋千也按结实了,就连美人蕉下面那条长凳月晟都用刨子挫的蹭亮蹭亮的,末了两手叉腰,松了口气道:“好了,都忙完了。”
离离望着他笑:“你也不算是一无是处嘛,至少木活手艺做的就很不错。”
月晟受到表扬并没有骄傲的昂起胸脯,反而是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
离离诧异道:“怎么了?没事叹什么气呀?”
月晟满腹委屈的说:“我妈咯,她讲会刨木头没有用,顶多只能给人家做棺材,没出息。”
离离默了默,随后说了句‘你等着我’便颠着脚一跳一跳的回屋,取来了韶华书房里的那本《营造法式》的笔记,一边向月晟扬了扬,招呼他坐到自己旁边来。
《营造法式》对于月晟这样文墨不识的泼猴来说,难度着实不小。但离离很有耐心,将笔记上梁思成夫妇的释义一一讲解给他听,还加了自己的注解。“喏,歇山顶呢有九根脊,在建筑规格上是仅次于庑殿顶的。”
“原来是这样!”月晟傻兮兮的点头,听的很认真。
一个钟头以后,当韶华回到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场景——月晟紧紧挨着离离,少见的乖顺与安定,离离的脚上还缠着绷带,没有扎辫子,长头发随意的泻在背后,时不时从脸庞侧出来,月晟会替她拨一拨,夹在她耳朵后头…少男与少女就像花树一样静谧和谐的长成。
张妈躲在回廊尽头处的月洞门后面偷偷的瞧,一见到韶华就说:“啊呀少爷,还是你聪明喏,我应该早点让月晟过来跟离离小姐的!个只小赤佬,我说一句他要顶十句,离离小姐说一句,他当是老佛爷的懿旨啊!”
韶华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转身回房去了。
自此,月晟算是真真正正的脱胎换骨了,每天既不胡乱生事,也不出去打架捣蛋,一拨开眼睛就开始找离离小姐,乖乖听她讲经布道,反正离离小姐说什么都是对的,讲什么都是有道理的,除此之外,空闲之余还会帮张妈搭把手,害得老管家在灶坯间激动地红了眼眶,双手合十抬头向天道:“菩萨保佑啊,老天开眼啊!”
韶华全看在眼里,起初他的确是盼着月晟能让离离更开朗些,可当两个小家伙果真融洽起来的时候,他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继而由于韶觉年与潘、黎合作告吹,不得不放弃投机影业的想法,便转而频频与实业大亨黄楚九接触,同行者还包括大商洋行的顾勐勋和华懋地产的沙逊公爵,几人密谋要在爱多亚路搞一个娱乐王国,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海上大世界’。韶华便被父亲派去监工,每天忙得团团转,又是采购,又是设计,自然也无暇理会这两个小鬼了。
韶觉年似乎是有意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的,意在磨练一下他,所以韶华就是碰到再多难题,也只能自己闷头想办法解决。
其中一个最主要问题便是出在大世界的造型外观上。
与韶觉年一起的几个合伙人中,沙逊是个犹太人,在英国长大,傲慢归傲慢,对建筑样式倒是没什么特别大的苛求,只是更倾向于古典派而已。老顾却是人如其名,一个彻头彻尾的老顽固,非要坚持用中国古代园林式样的,例如假山廊桥,人工瀑布,亭台楼阁等等。韶华看着自己手上那张被鬼佬,商贩,还有地痞流氓改得面目全非的图纸,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后来图纸带回家被离离看到,她指着十二根圆柱堆成的六角形乳白色尖塔连番取笑道:“咦,这不是奶油蛋糕吗?韶先生,你是打算以后和这栋房子一起名列中国十大最烂建筑了吗?…不过没关系,流芳百世也好,遗臭万年也好,最重要是出名。”
“……” 韶华被讽刺的一张老脸又红又白,但罕见的没有与她互掐,而是气哼哼的兀自下楼去找含秋要汤喝。
离离没有料到他会就此偃旗息鼓,照理说,他怎么样都要反驳一下的,像现在这样蔫头蔫脑的,还是头一回见。她担心自己话说重了……
饭厅里,张妈将炖好的黄豆猪脚汤端上桌,替韶华舀了扑扑满的一大碗,殷勤道:“少爷这些天忙得都瘦了。来,多吃一点。”
含秋打量了韶华一眼道,“你阿爸都让你干什么去了?忙得居然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韶华还没来得及答话,含秋又接着续道:“我看你也没什么可忙的,最多就是跟着老顾屁股后头同那些公子哥一样,不是遛鸟就是听戏,四处惹祸。唉……我跟你讲哦,鸦片绝对不能碰哦,还有那个…不要惹得一身病回来啊!”
韶华喝汤喝道一半,险些喷出来。
张妈赶紧打圆场,“啊呀太太,少爷嘎老实的人,不会得咯。”
离离自韶华走后,就一直站在二楼楼梯转角处望着他,像是有些无措。含秋的眼角余光瞥见了,赶忙冲她招了招手,喊她下来一起吃饭,一边指着她对韶华说:“你看看你多久没回来好好吃上一顿了,离离都长高了两公分,还教会了月晟五百个字,你不晓得吧?”
韶华不咸不淡的‘哦’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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