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雪》第11章


“是。”理查德点头,“但是由于细菌的种类繁多,暂时无法一一鉴别,贸然用药就会有风险。我必须实话告诉你,在欧洲也还是有一定比例的人因为注射不当而死亡。”
韶华吸了口气道:“我们没别的办法了不是吗?用吧。”
理查德点点头:“那就由我为他注射。”
“多谢。”
随即韶华便看到理查德熟练地将针剂推入月晟的血管内。
张妈听不懂洋文,愣神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对话,以为一切尚好无虞。而韶华也并不打算告诉老管家月晟的情况有多危急。他将张妈带出去,两人坐在客厅里等着。
离离一直没有出现,为了不给大家添乱,她是直到韶华将大夫送走,才钻进了房间去看月晟。
韶华再次推门而入的时候,就见到她坐在床沿,握着月晟的手,口中念念有词的在说着什么。
他下意识将门又推开一些,总算听清她在说:“我会记得你的好,真的。”
韶华默默的带上门,一个人提着酒瓶踱到露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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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好,他在一张椅子上落座,将酒瓶随手一放,便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支烟。
尼古丁和焦油混合营造出的烟雾,迅速在眼前弥漫,使得偌大的花园看起来像被一层薄薄的水雾笼罩着,有一些朦胧的醉意,他沉重的心情总算缓过来一些。
香烟燃尽,他想给自己倒一杯酒,他其实并不喜欢喝酒,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他需要一些酒精来放松一下。于是便伸出手去摸索,可许久过去,竟仍是没摸到半点儿酒瓶的影子,他记得自己刚才放在那里了呀?
回过头去,却赫然见到离离出现在小圆桌的后面,两手牢牢扒住那瓶洋酒,努着嘴看他。
韶华失笑:“干什么呀。”
离离撇撇嘴,拿了玻璃杯亲自倒了一杯酒,却没有递给韶华的意思,反而仰头一口气饮尽,动作快的韶华都来不及阻止,结果喝得太急太快,便不停的咳嗽,咳得整张脸都红了。
韶华拍了拍她的背:“你呀!”
离离顺了口气道:“我就是想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喝!”
韶华望着她:“那怎么样,感想如何?”
离离吐吐舌头,一脸嫌恶:“跟馊水似的。”跟着一把将酒瓶推到他手边,鄙夷道,“正常人谁会喝这个!我虽然瞧不上你的品位,但我觉得你还不至于这么差劲!”
韶华揉了揉她脑袋,“小孩儿。”说着便起身去厨房拿来一只冰桶,往她的杯子里夹了两块,道,“现在再试试,慢慢喝,不要太急。否则睡觉要打呼噜的。”
离离眯了一口后还是摇头:“不好喝,不好喝!倒是没刚才那么恶劣,可还是不好喝。”
韶华终于放声大笑起来,他侧过头来看离离,月光下,她的表情看起来没有往日那么生硬,多了几分孩子气在里头,他本来以为今晚自己一定会喝得酩酊大醉,谁知道恶劣的坏心情仅仅因为她说的几句话就消了一半,真是叫人意外!或许应该说,一直以来,他心里有许多事不可对人言,压抑的太久,一旦有人能陪陪他,允他抒发一下,他就不需要去借助酒精了。
他有些欣慰的笑,笑完又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举到离离眼前说:“其实不单只有你我觉得它难喝,许多人都是这样觉得的,可或许就是太难喝了,所以大家才要喝。”
离离被他绕的云里雾里,有些不满的盯着他,大有‘你不跟我说清楚我就不放过你’的架势,韶华又被逗笑了,道,“因为人生残酷啊,不能事事如意,喝酒能麻痹自己,晕晕乎乎的,就不记得那些烦恼啊,伤心的事。”
“那醒来呢?还不是一样。”离离嘟哝道,“有句话叫借酒浇愁愁更愁,与其喝酒逃避现实,不如想办法解决问题。”
韶华点头道,“你说的是不错,可不是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有时候,现实是个死局。无解的。或者那个人是你在乎的,深爱的,你宁可自己难受,也不愿让他难过,便只有耐着性子去敷衍。喝酒的确算不上什么好办法,但喝醉了,敢做平时不敢做的事,敢说平时不敢说的话,哪怕只有片刻的快乐,也是好的。”
离离听完,撅着嘴咕哝道:“明明就是你懦弱。”
“是啊。”韶华望着远方道,“大部分的人都很懦弱。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或者愿意去改变的,狠不下心。”
离离其实知道他在说什么。
自打从她住进韶公馆以来,就没见过韶觉年什么时候给过韶华好脸色看,动辄指挥他做这做那,做了又横竖的不顺心,总之像是在挑刺一般。离离看韶华憋了一肚子的气都快憋出内伤了,却始终隐而不发,说到底无非是顾念着两件事,一是怕忤逆老头子没有好果子吃,二是知道父子俩一旦争得面红耳赤,最后难受的还是含秋。所以一般情况下,他能忍就忍,只要老爷子不要太过分,他是不会破罐子破摔的,而且事实上,韶华通过经年累月的折磨,也早就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身,阳奉阴违的成了习惯。他们父子两是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守着一条三八线,各自为政。
韶华在人前是个快快乐乐,没心没肺的富家子,然而说白了,这也是自暴自弃的一种表现。毕竟谁都不喜欢受制于人,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最亲的人。倘若是旁人,大不了一拍两散,道不同不相为谋,可血肉亲情要怎么割断?这便是韶华的难处了。
见离离这一次没有反驳他,韶华倒有些不习惯了,问道,“那你呢?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会不顾一切的去反抗?”
离离像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她凝神屏气般的沉思着,样子很严肃。
韶华见状,不由又笑了,这一次,是被她故作大人的模样给逗的。
离离给他的感觉,一向就不怎么似一个孩子,而更像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成年女子,他们之间的交流如同两个成年人在对弈,虽然偶尔会有些小插曲,是他的不成熟与她的真幼稚在交锋。但此前韶华并不预与她讨论这么虚无的问题,以为她未必会懂,只是此刻他还是挺想听听她的看法的,或许有火花也未定。
然而离离良久都没有出声,她是真的有点踌躇,眉头紧紧锁着,像堆了一座小山丘似的,嘴唇也固执的抿着,似乎有很多秘密要严防死守。韶华以为她是被这个问题给绕的七荤八素,离离却是知道答案的,她一早就有了答案,她只是不敢说,那是她心底一块不能被揭开的伤疤。于是一来两去,神色就复杂起来了。
韶华见她没反应,便自顾自继续说道:“有时候啊,我真希望我们还住在老西门…”他的声音很轻,自言自语似的,“十岁以前,我们都是住在老西门的,那时候虽然不怎么有钱,但他对我,对妈妈都很好。每天收工都会买一个包子带回来给我吃,周末了还会带我去公园打弹弓。谁料后来我们有了钱,房子越住越大,从老西门换到爱丽笙公寓,又从爱丽笙住到了环龙路来,他却不怎么回家了,你来了这么久,见他回来吃过几顿饭?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在丽花皇宫陪着哪个舞女呢!我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求太平。可他不怕丢人,我还要脸呢!为什么还非要我这样,好像只有我这样才算正常。”他一鼓作气说了一长串,总算歇了口气再道,“今晚是我没有照顾好月晟。那个洋鬼子拿我做挡箭牌,眼看那一刀就要刺进我身体里了,月晟拼了命的扑过来救我,才替我挨了这一刀。可就算我没事了,我也是他的儿子啊,他看也不看,转身就跑了,还顾着和那个洋鬼子做生意呢,我还不如他的生意…你说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对我说,命运,是掌握在当权者手里的。呵,是啊,权,有权就有钱,有权在手里,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死的也能掰成活的。就好像,你…”他蓦地顿住,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他定定的望着她,“你说的不错,是我懦弱,我这辈子到现在就做过两件特别不和他心意的事,一件是读书时去参加游行,二就是将你带回来了,在他眼里,我这样子特别妇人之仁。但是我只是觉得…”他深吸一口,郑重的说,“我只是觉得,我害得你家破人亡,竟然还这么大摇大摆的从局子里出来,是对你的不公。”
离离被他的一通表白给震的话也说不上来,韶华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便也耐心的等着,等到良久过去之后离离终于开口道:“你没必要将我…将我和月晟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韶华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可他觉得,就算车祸当晚是有人逼着他喝酒才导致开快车,撞死了离离的父亲,可说到底,肇事者仍然是韶华,因此,无论如何,他始终欠她一句抱歉。当下便鼓起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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