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雪》第18章


被撕扯的白纸,四处散开,在空气里留下木浆的味道。
一团褶皱的纸片飘到离离的脚下,她呆呆的站在那里,默然失语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果然。
以为运气好到能有人为她搭起一个临时帐篷,有瓦遮头,获取片刻安宁,然而假的就是假的,当这一切都被拆穿以后,遭到迁怒泄愤都是必然,下场终究是毁灭,无可避免。
瞬间她喉头一酸,视线跟着开始变得模糊。
“对不起。”她深深鞠了一个躬,为在韶家短暂的日子告别。“我走了。”
简简单单六个字。
是所有想说的话。
转身逃离。
韶华伸手去拉她,却没能够着,握了一把空虚。
离离拿起仅有的行李,那里头是原本就属于她的衣物。从家到去孤儿院,再从孤儿院到韶家,所包含的一切不过是简陋的几件粗布麻衣。含秋和韶华送的,她一样没带走。
韶华简直无法相信韶觉年的所作所为,那种原先压抑着的,扣在彼此关系临界点上的东西,一触即发,瞬间燃烧出愤怒的火焰,蔓延到五脏六腑,无可遏制。
作为一家之主,韶觉年同样亦无法容忍别人挑战他的权威,当看到了韶华的愤怒,他毫不犹豫,扬起大手一个耳光朝儿子的脸面打下去。“你什么态度!”
韶华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到她跑到门边的影子,比刚来时稍稍高一些,头发上闪着微弱的光,随着奔跑一荡一荡。那是他送的粉金色玻璃丝发带,染着颗颗白色小碎花。他从门缝里塞进去给她,也是她唯一带走的属于这里的东西。
韶华朝大门跑去,在离离推门出去的霎那将她截住。
她没有回过头,韶华掰过她的肩膀,看到一张紧绷着的,努力维持冷静的脸,眼底薄薄的雾气,没有落下来的东西,是她最后的尊严。
他摸了把自己被老爹打破的唇角,佯作轻松地对她笑道。“我跟你一起走,到门口等我。”
第16章 私奔
离离站在韶公馆的门牌下面——环龙路18号。
她其实不想这样站着。觉得自己如果等在这里,等他,等到最后是一场无望,那真是傻透了。可脚却像被钉在地上,动不了。
租界里行人本就不多,来来往往的私家车载着美艳的太太,各色锦绣旗袍,车子驶过她身边时,他们看她的眼神,是在打量一只丧家之犬。带着审视。
她只好孤独地站在门外,像秋日凋零的落叶。等待别人施舍怜悯的过程异常艰辛,恍如隔世般漫长。心头焦灼,便不由自主地啃起手指来,啪嗒啪嗒。
月晟,他在哪儿?
遇到强盗被杀?翻江里了?
她不信。
外白渡桥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情不自禁陷入冥想。
依含秋和张妈所言,他们一行开头十分顺利,只是在回来的时候遇到阻滞。同船的有几个斧头帮的人,隐匿得很好,之后借故和他们的下人发生冲突,露出了别在腰间的斧子。
月晟为求息事宁人,发了几根烟,但是那些人不肯善罢甘休,愣是要来抢他们的匾额。
离离想,一块用于黄楚九大礼的匾额要来做什么?那上头无非是刻着‘妙手回春,华佗再世’这样的恭维,是韶觉年送的心意和人情,用来给黄老板几天后的葬礼添砖加瓦,赠兴几句而已。抢一块死人的牌匾有什么好处可言?
月晟不解,她也想不明白。
唯一的结论便是,或许,重点并不是牌匾。强盗求财,多半只是顺手牵羊。
含秋的玉镯子,张妈的耳环,都被洗劫一空了。
月晟拼命保护的,唯一安然抵达韶公馆的除了几个人之外,就是那只拍卖会上韶觉年高价弄来的紫砂茶壶,幸免于难。
离离试图在脑中拼凑出一幅梗概的画像,即便线索不多,也要凭借此摸出月晟的形迹。然而推测终究是推测,她不会知道百里之外的月晟,在波涛滚滚的江面上曾经奋力拼搏过。他的口袋里有一只打火机,银色的,镶着一把刀,是韶华从国外买回来的,自从月晟上次拿来烧过蚂蚁之后,韶华便给了他。
这一船的女眷,性命攸关。月晟根据形势判断,要作殊死搏斗。在被踢下船去之前,斧头帮的流氓从屁股后头摸出斧子要来砍他扣在船边沿上的手,危急关头,他想起口袋里的打火机,掏出来之后却已遇到水,很难点燃,试了几次终于冒出火星,他奋力伸长了手去烧对方的脸,脖子…那些人果真被烫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烤炙,从对方的身上掉出来,滚落在月晟的手被面上,瞬间形成一块红肿的烫伤。那样的时刻,月晟也感应不到疼了,一手一个,拽住对头的领口,后空翻全部一起带着滚到江里。
离离理解他破釜沉舟的性格,可若说因此而死,她始终不信,她深知他们是同一种人,不会轻易死去。
韶觉年支开月晟是为了要断她左膀右臂,再让金香柳缠住韶华,留她孤军作战,连挣扎的机会都省去。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她为此明明白白受到教训,和月晟,终是不够小心。
屋内断断续续传来争吵的后半场,像死人吊着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
韶老爷子扯烂画作的时刻与韶华纠缠之际,似乎是被玻璃割伤了手,正在流血。含秋的声音听起来很悲壮,拉扯着韶华的衣服不让他走。“韶华啊,你阿爸的手流血了,快去看看,别吵了!父子俩没有隔夜仇的。”
她听见了,一字不落。明白他这样的独生子,为家庭羁绊的这样深,大约终究是不会来了。想着想着,手指已被咬出血,脚步松动,就要起行。
一旦决定放弃,是走还是等他的选择题不再棘手,鼻子立刻就跟着发酸。她深深吸了口气,可视线依旧模糊,只好不断告诉自己,鼻子酸眼睛痛不是因为难受,那是太阳太大了。可她抬起头,阴天,乌云,太阳落山了。
原本昏黄的天色变得乌鸦鸦的,似乎是夏季终结最后的告别式,要来一场迎接秋天清凉的雷雨。
她苦笑着伸出手抬到半空,尝试确认会否有雨水落下。“是我的运气到头了吗?”喃喃自语着。如果真是那样,走的时候还要浇一场瓢泼大雨,未免也太凄凉。她暗自祷告,‘求求你老天爷,不要把我的运气带走。’
‘吱呀’一声。
铁门在身后打开,她不敢回头,兴许是大人带着钱银来打发她这个不要脸的叫花子。
然而手,被人捉了起来,带着丝丝暖意。
她被人牵着逃跑,像私奔一样。
踉踉跄跄的跟着,模糊的视线落在他的皮鞋上,他的裤脚,他的手,他的肩头…眼前这个人已是第二次带她走。
之前放任他带着自己从哥特小尖顶里逃出生天。今时今日,看到两旁的法国梧桐急速倒退,他们沿着环龙路狂奔,向前方冲锋陷阵,他掌心的温热通过手指传递,她便轻轻地,微弱的回握着。
他,到底还是来了呀…
含秋和张妈忙不迭从家里追了出来,沿路在后头追赶他们,声嘶力竭地喊着:“韶华,少爷——”。
却无力回天。
这样的变故令含秋无法接受。她的佛珠掉在地上,跌跌撞撞都站不稳,仿佛朝夕间就失去阔太太的风华,变成无依无靠的老人,只能由张妈搀扶着,互相依偎。她喃喃自语,苍白地质问,也不知究竟质问谁。“月晟没了,离离走了,韶华也走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一夜之间都走了。全都走了。”
“太太…太太…”张妈不停安抚着含秋的心口,眼泡皮都哭肿了。
含秋紧紧盯着那一对逃跑的背影,女孩儿刚刚到他的肩头,长发轻微荡漾,飘闪着暗哑的淡金。他们牵着手,步伐凌乱,却出奇的和谐。作为一个母亲,她的视线怎么也无法从儿子的身上收回,只好泪眼婆娑地目送他们越走越远。
还记得事发前,韶华曾带着她去南京路逛街,指着橱窗里的蝴蝶结发带像发现了新大陆。“阿妈,你觉得粉红色好看,还是淡金色?”
含秋立刻就明白他要买给谁,“粉红色有点乡气呀。”
韶华显得很意外,“啊!不会呀,我不觉得么。”
她笑笑拍着儿子的手,拿他开玩笑。“反正离离在你眼里顶好看了,穿什么戴什么你都不觉得乡气。”
韶华微微脸红,别开头去跟售货员说。“麻烦你,那包淡金色的好了。”
此时此刻,含秋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堪重负似的后退两步。她后悔了,后悔在那个雷雨夜去看离离,担心落地窗玻璃会被风吹得一败涂地。然而打开门见到的却是他儿子正酣睡在小姑娘的身边,嘴唇几乎都碰到了对方的脸。离离像只小猫,蜷缩在他肩头。
一个闪电划过,打出含秋心上的千头万绪。隔天便第一时间就将这事告诉了刚回家来的丈夫,韶觉年。
如今,她深深懊悔。“张妈,张妈——你说,你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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