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雪》第38章



他是无心之说,但显然这话可作更深层次的解剖,弦外之音便叫两人听到了不同的层面去。
离离觉得,他的意思是与自己划清界限,告诉她,觉得她好看是因为把她当女儿,没别的意思。
韶华却是说完自己都懵了。
他想,求学时他也是有过女朋友的,但不知为何总提不起什么兴趣,最后大都不了了之。退一万步说,顾斯诺也算是个好的选择,可他还是不喜欢。要说孩子,像离离这把年纪的,他也从没有过什么非份之想,可为什么偏偏就觉得她最好看呢?
常言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如此推敲下去,便觉醍醐灌顶了。
他意识到,自己不是不喜欢成年女子,而且也确定没有什么特殊癖好,他只是喜欢离离而已。
第35章 情史
这个惊人的发现叫他措手不及,连带着抱她的身体也跟着僵硬起来,周身不自在。
离离伸出小手到他跟前,可怜兮兮地讨饶。“爸爸你打我吧。”
为的是欺瞒他临阵脱逃去见笔友。
韶华原本离家去寻她时,是打定主意一旦见到她,回来以后要狠狠抽一顿屁股的。结果当看到黑烟从哈同花园冒起,他什么怒火全都烟消云散了,眼下更是只剩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对上天垂帘的感激,哪里还舍得碰她一下。所以既没有呵斥,也没有打她手心,反而是一把握住,说道。“你的信我撕了,咱们扯平了吧。”
她摇头说,“没关系的。”一边又像爬山虎那样攀上他的身体,手肘是藤蔓勾住他的脖子,枝叶是脸面,紧贴着他的脸,轻微摩挲着,如水一般温柔。她念着他的好,觉得今天这样险峻,是有生命危险的,他不过是看了信,又不能百分百确定她在哈同花园,却还是不顾一切来找她。边想着,边情不自禁牢牢回握。
两人的手默契的转了个半弧,自发十指交扣。
这一无意识的动作,令他心驰神往。他想他们两个真是好笑,她以为他爱上了别人,他疑心她在谈恋爱,各有各的误会,却胜在错有错着,就像人手的五根指头,一前一后,纷繁错落,嵌起来刚好交握。
几天之后,学校正式放寒假。
入籍之事箭在弦上,避无可避。
关于她入籍后的名字,韶华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连着几晚都手捧中华大字典,将喜爱的单字抄下来拼凑组合,却始终不大如意。
这时候的社会风气是流行三字头的名儿,且多为浪漫体系,与实用主义不搭边儿。比如袁淑芬,段佳仪,郭慧敏。一味的追求贤良淑德,无止境的滥用,到南京路上随便喊一声‘婉君’,都有十来个应和的。
韶华对此嗤之以鼻,决心要替她起一个读起来琅琅上口,却又有深邃情怀的名字。恰好年末的那一天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场大雪,他罩了一件外套打开窗户,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在掌心化了。就此便决定用单名一个‘雪’字,韶雪。
离离听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说几声‘不要不要不要’。
韶华大感意外,问道。“为什么?”
离离说,“我一想到被人喊作‘小雪’或者‘雪儿’,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比婉君还要恶~”
韶华坐在沙发上一脸委屈,“可是我很喜欢呀。”
她对这一声‘喜欢’没有抵抗力,眼看就要弃甲投降,只好不甘心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明明就是烂草,装什么风花雪月。”
从她的侧脸望去,那一尾充满风流情致的眼角此时竟然低垂,弯弯的耷拉着。韶华骤然忆起当初她告诉自己‘离离原上草’,原来竟是自比草芥,心里不免有些难过,揽住她肩头,玩笑似的说。“干嘛!看不起雪花啊!雪花也是花呀!”
语调轻松,一笔带过,话里的珍重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离离肩头一怔,妥协道。“好吧。”此后再没抱怨过这个名字。
到入籍的那一天,为避开韶觉年的耳目,两人先去南京路沈大成一尝夙愿。离离突然饕餮附身,将整大碗的酒酿圆子塞进肚子不算,临走时又多买了十块条头糕,带回家大快朵颐。
出了门坐上黄包车,他们窝在油皮蓬里缩成一团,系紧了围巾捂住半张脸,特意嘱咐车夫绕啊绕,险些来个上海一日游,其实除了他们自己,路人或者车夫暗地里都将他们视做了特务分子。直到正午过后才出其不意的掉头向民政局跑,事情速速办妥之后出来,终于松了口气。
木已成舟。就是韶老爷子再跺脚想来也没办法了。
入九之后天冷得刺骨,韶华意外接到一通电话。
对方自称是哈同太太,操着一口夹生的国语问韶华是否愿意做自己的代表律师。他起先是愣了一愣,随后立刻回过神来约了对方见面详谈。
离离这时从厨房里出来,正端着热腾腾的饭菜上桌,嘴里不住唤道。“啊呀…。烫,烫死了!呼!”韶华赶忙放下电话过去,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耳朵上,叮嘱道,“快过年了,不能乱说话。”
离离意识到自己刚才提到了‘死’字,转过头去连呸三口,跟着又说了一声“童言无忌。”
两人相视而笑,会心不远。
窗外天寒地冻,屋内暖意蓬蓬,呵出的气在空中化成白烟,手是凉的,心是热的。人事齐全,都是好的。
他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猜想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然而席间离离却说,“爸爸,之前你不是说要买照相机吗?我们要不要买回来拍张全家福?”
这是他们在一起过得第一个年头,总有些特殊意义的。
韶华想铁公鸡要是知道金条不见了,断不会有此提议,当下便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笑道。“还是不买了吧。过年我想带你去杭州看雪。这种照相机又不好带着走,干脆到西湖边上让人家替我们拍一张。”
谁知出发那日,两人竟被火车站的壮观景象给惊呆了。
因为大多数人的心情都是差不多的。
日本人一天比一天嚣张,在租界横行无忌,本来不夜城的繁华就是镜花水月,眼下更是能过一天算一天,那安定团结和暂时的和平都是皇帝的新衣,一个炮弹过来,大家随时随地玩完,于是所有人都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将那日子一天掰成两天来过,带着末世狂欢的心情,玩得乐不思蜀。百乐门本来直开到后半夜,过了凌晨三点才关门,如今干脆通宵营业,夜夜灯火通明。早晨买餐点路过,美国大兵和水军一个个醉成烂泥,脸朝下趴在那儿。后来又有英国人,法国人,还有犹太人。反正只要欧洲战场谁吃了一个败仗,当夜准有该国人士露天睡觉,吸取日月精华。
韶华对此津津乐道,“瞧!咱们报纸都不用买了。欲知战况,请看百乐门。”
离离点头,一脸正色。“挺好,省钱。”
由此可见,国人亦是如此,愈是乱世,愈是癫狂。纵情声/色,无所畏惧。火车站浩浩荡荡的大军都是出来游玩儿的。
他们在杭州呆了三天,处处人满为患,楼外楼里西湖醋鱼都来不及烧,还好两人的全家福未受波及,除了他们和一条平静大湖,倾城飞雪,只有笑颜如花了。
韶华工作累的七荤八素时,手边泡一杯茶,从皮夹里取出照片来细细端详,想起他们初见,她那张脸可真是又臭又硬,哪比得现今天真甜美?果然潜移默化的改变不曾令人察觉,直到凝固后成为永恒的纪念,证据确凿。
复刻了一张给她。离离揣在手里,觉得这相片上的人可真陌生,是自己吗?她会笑的这么白痴?
回到上海,又正值过年,炮仗彻夜噼啪作响,令人无法入睡,华康里的这一对伪父女除了年初五晚喜滋滋的迎财神之外,只有一桩兴趣爱好,就是‘说谎游戏’。
他们在沙发上面对面盘腿而坐,两人身上各驮一条厚棉被,大的那个像海龟,小的那个似蜗牛,均有一个锅盖儿在后头。
离离刷刷翻着《To Tell A Lie》,问道。“韶公子今年贵庚啊?”
“不多不少刚刚好比小犹太长七年零三十六天。”
离离含笑拿他开涮,“唔,韶公子年纪也不小了,可记得要早日娶亲呀,为韶家开枝散叶。”话音刚落,立刻承上启下,过渡自然。又问,“那敢情韶公子如今女朋友可有着落了?”
韶华诚实地回答,“没有。”
继而冲她无赖的一笑,牙齿都露了出来。“我有没有女朋友你不是最清楚吗?”
她仿佛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书,假装不经意随口一问。“那以前可曾有过女朋友?”
韶华摸了摸鼻子,沉着的说。“没有。”
谁知离离竟立刻拆穿他,“你说谎,说谎。”
“什么呀。”他脸刷的红了。
离离翻到书中某一页指给他看,“喏,书上说这叫‘皮诺曹’症状,人一旦说谎,就分泌一种叫做儿茶酚胺的化学物质,鼻子就会立刻发痒。你刚才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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