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雪》第71章


热的东西顺着耳根滑落,滚进身体里,在心口附近干涸。
冬风一起,是进补养生的时节。离离去医院配膏方,许多人交头接耳都在传,中医科那里有一个‘妇科圣手’,照理说该人满为患才是,可惜却是个男大夫,不太好‘接近’,多数女子都选择‘远观’罢了。离离每个月肚子疼得厉害,便慕名而去。
轮到她的时候,大夫抬起头来,下意识推了推金丝边儿眼镜,四目相对,均是一愣,离离讶异道。“许先生你不是西医吗?”她清楚记得当年许国伦对韶华言之凿凿的说:“你要看中医,唔该你出门转左。”
许国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耳朵根子都红了,解释说。“咳,那个…”
离离反应过来,“哦,我懂了,他那个人的确讨厌。”
许国伦讪讪一笑,跟着一本正经的为她搭脉。
片刻之后,离离将方子交给窗口,在长椅上等了近两个小时,她将随身带着的书翻出来阅读,看看停停,一个人自得其乐。来来往往的各路病号从她身旁经过,有的人步履蹒跚,一看就是命不久矣,离离却觉得他命不该绝。还有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似乎偶感风寒,显得面黄肌瘦,离离却觉得他气数已尽。她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许国伦搭脉的时候数落她,“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说你,你这身体要是年纪大的,肯定受不住,两脚一蹬就去了,你倒好,稀里糊涂得过到现在。”
她笑,“只要阎王一天没收我,我就是千疮百孔的也要活啊。”
作为一个看惯生死的医生,许国伦早已放下所谓执念。他明白,救死扶伤并非万能,如果以为靠医学仪器或者药物就能拯救生命,扭转乾坤,那是不可能的。他清楚地感知到,生命何时会坚挺,何时会流逝,死神何时何地会降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离离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到了他耳朵里,却比哭还凄怆,他觉得她活得异常明白,清醒。意志最大,大过生死。他站在不远处看着脸色苍白的美貌女子,古典的瓜子脸,身形瘦削,委弱的肩,她的皮囊已经破败,而今不过仅靠着意志,在支配她的身体前行。是坚固的附着其上的灵魂,令其行尸走肉。
他无法挪动脚步,视线在她身上胶着,他听到窗口叫号,她上前,领完膏方,优雅的转身,他想着她说的话,心底发酸,眼神怔忡,不知不觉尾随。
冬日太阳沉的早,天空暗淡沉蔽,象灰色的灯罩。她没有叫车走,而是沿着街道独行。世间众生,通过各种方法自我救赎,或阅读,或歌唱,或行走,她一步一步,坚定地迈开步子,竟然已经走了有两三公里路。街道两旁树木凋零,褐色的枝柯,光秃秃的没有鲜花点缀,她是冬季里唯一的颜色。
天空有雪,她在过马路的时候抬起头。一辆车开来。
“当心!”许国伦冲过去,一把搂住她。
“寻死啊!”车子及时刹住,司机探出头来怒骂。
许国伦牵着她走到上街沿,“你没事吧?想什么呐?!”
离离低头,“谢谢。”
许国伦接过她手上的负重,“走,我送你回去。”
她没有异议。
许国伦平时不算话多,但遇到一个惜字如金的,活络气氛的任务自然交到他手上。一路上,他侃侃而谈。“其实呢,中医和西医是各有千秋的。”
离离笑,“你一个留洋的西医师,还做老中医。由此可见,它们也是殊途同归的。”
许国伦点头,“是啊!西医嘛,讲求效果,讲求快。几针下去退烧消炎。但外面看上去病好了,里面内脏器官未必。中医进程缓慢,一年半载,短期内是看不到效果的,但内在机体会逐渐强韧。这就是治标和治本的区别。”
你一言我一语,沿路做伴,不觉得乏味,离离其实这些并不感兴趣,但倒也听得自在,她想,是自己寂寞太久了,没人和她说话。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和韶华两相静默,和月晟无话可说。
许国伦一直护送她到别墅门口,才发现两人居然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
告别的当口,他伦欲言又止,最终问道。“这些年…你好吗?”
离离已习惯重复那些谎言,流利的答道。“嗯,就这样。英国无趣便回来了。”继而故作轻松的笑笑,“既然不打算嫁给蓝眼睛鹰钩鼻子的,总不能老呆在那里。”
许国伦暗自心喜,推了推眼镜,点头道。“也是。”
离离打开门,回过身就要说再见。他吸了口气,壮着胆子说。“我还没结婚。”
离离似乎并不意外,“嗯。”
“那…再见。记得来复诊。”他冲她挥手。
“好。再见。”她关上门,脸色微微红。
隔天,收到一盆风信子。
卡片上写着花语:Rebirth。
重生。
送花的小厮还交给离离一张字条,许国伦写道:我送你一颗种子,静候其花开,或粉,或白,或紫,未可知。
离离以前也种过风信子,花期短暂,没多久花瓣便片片掉落,只剩下像大蒜一样的身体。她剪去多余枝干,试图挽回它的生命。最后却只能任其在院子的一角,自生自灭。她为此难过了一阵子。
许国伦获悉她得疑惑,又送上字条。他说,这是一个轮回的过程,它只要熬过三个季节,就会迎来重生。你信我吗?再次去复诊时,他直视她的眼睛,这样问道。
离离点头。
后来,风信子开了花,是紫色的。离离将它放在韶华的书房里,捂着心口问自己,真的可以重生吗?真的能重新再来一次吗?
最后一次去复诊,许国伦带她去吃西餐。未曾想红房子生意太好,门外排起长龙,轮到他们不知该猴年马月。离离说,“算了,你上班要紧,我们随便吃点别的什么,不一定非要这里的。”
许国伦歉然道,“我想带你吃这里的牛扒很久了。”说完,塞了一些钱给领位的红头阿三。
对方显然是很想收的,但却还是推拒了,解释说。“真的太多人了,你不是第一个这样的。”
许国伦有些泄气,却猛地看到餐厅里面有一个自己的熟人,赶忙对阿三说。“我有个认识的人在里头,你问问她,可不可以拼桌?”一边说,一边将那个熟人指给侍者看。
侍者朝里面张望一眼,微有不悦,眼神轻蔑的上下打量许国伦,质疑道。“你真的认识她?”
“当然。”许国伦为之气结。
侍者进去询问,许国伦便对离离说。“放心,我朋友正好在里面。”
“要紧吗?会不会打扰人家?”
“没事的。很熟。”
说话间,侍者来带他们进去,一改先前的倨傲,对他们恭敬谦卑的不得了。
许国伦有些异乎寻常的兴奋,第一次牵起离离的手,不由分说将她往里带,一边喊道。“阿姐,阿姐。”
那人站起身迎来的瞬间,离离情不自禁的停下脚步,脱口而出。“密斯顾。”
顾思诺亦是一愣,“啊!离离。”
坐在顾思诺对面位子上的男子,本来半侧着脸,闻言下意识回头。
一时间,空气停止流动,如遇冰点。
韶华看到离离的手被握在别人手里,视线上移,与许国伦四目交接,彼此都十分意外。
许国伦最先打破沉默,指着韶华笑问顾思诺。“这个…就是未来姐夫?”满是调侃的意味。
离离的手一颤,无人留意。
冰点被击破以后,迎来沸点。
顾思诺交待侍者在他们桌前拉起屏风,形成一个小隔间,多了几分私密的味道。
他们交谈起来,互相交换信息。知情者如坐针毡,不知情的好像顾思诺和许国伦,则频频感慨人生何处不相逢。
顾思诺以女主人的姿态替离离斟满咖啡,关切的问道。“你回国了,现在住哪里?”
韶华打断,“别问了吧,被蔡律师知道不好。”
顾思诺拍了拍韶华的手背,满是情人间的爱昵。“没事的。我们不说,你们不说,没人会知道。”一边征询离离的意见,“吃完饭让爸爸送你回去好不好?”
离离不知如何应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低声说。“谢谢。”
许国伦看看韶华,再看看离离,瞬间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心里生出更多狐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将离离的餐盘拉到自己跟前。“来,我帮你切。”
离离抬头对他笑,感谢他的打救。
韶华一直只顾着和顾思诺讲话,眼角却始终留意着许国伦,尤其在看到那种宣誓主权的行为,心中十分烦闷。
许国伦一边切牛扒一边状似无意的问道,“听说你们已经在选地方了?”
顾思诺笑得更甜了,看向韶华的眼神充满柔情,点头道。“是呀,跑了很多地方,现在看下来就锦江饭店最好,爸爸喜欢那里的大厨。不过么…”她说着,手又情不自禁的叠在韶华的手上。“韶华喜欢低调一点的地方。”
离离看到顾思诺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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