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晚秋》第114章


素弦笑道:“能填饱肚子便好,端上来吧。”
小二很快上了甜点来,一只花托形的玻璃碟子,整齐地码放着五只圆形的小饼,上面雕着精细的玫瑰图案,花心嵌着果仁碎粒的微黄脆皮,造型极为别致。
“这叫‘姜丝玫瑰饼’,是本店的特色点心。”
素弦拈起一块咬了一小口,初入口中姜丝的辣味不断外沁,馅是水晶红的鲜玫瑰酱,隐约可见切作细丝的玫红话瓣,越往后咀嚼,便越是甜津可口,舌根回味无穷。她慢慢地品尝着其中滋味,却不由自主联想起了人生,是啊,一块小小的点心,便可尝到几般不同的回味,一如她和他,当初捆在一起互相折磨,到了如今,却有万般的甜味萦绕在自己身边。
“你在想什么呢?”裔凡笑问道。“没什么。”她轻轻摇了摇头。他大多数时间是在看着她吃,偶尔仰望着天上几点星辰,云雾间有种若即若离的暗淡,他的眉似乎随着星星慢慢凝重。
她道:“裔凡,你想你的母亲了,是么?”
裔凡轻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我怎么打听,也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就像她根本就没存在过似的。”
素弦亦是心有所感,想了想,突然道:“对了,裔凡,那夜我是在山腰上的小木屋遇到她的,她即便不再到波月庵去,现下天气这样冷,她也一定要有栖身的地方,对不对?不如我们趁着夜黑,再回小木屋一趟,说不定刚好碰到她了呢?”
裔凡眼前一亮,“素弦,你说的对,你似乎与我娘十分有缘。事不宜迟,天亮之前足够我们一来一回了。”拉起她,快步到巷口去。
他们开着汽车出了城,怕汽车的响动会惊扰到他娘,便将车停在离山腰不远的地方。山风寒冷,素弦虽然出来时穿得很厚,却仍旧冻得牙齿打颤,他们相互搀扶着走上山道,素弦遥遥望见那熟悉的方向似有光火微亮,兴奋得抱紧了他的胳膊:“裔凡,你快看!那里一定有人!”
裔凡远远地望过去,似乎真有一点暗淡的光火,再睁大了眼睛欲看个清楚,却又是一片漆暗。素弦觉得很奇怪,又怕他再度灰心,于是加快了脚步。
终于到了小木屋前,原来先前的一切都是错觉,窗户里黑漆漆的,并无一丝光亮。素弦只得安慰道:“说不定娘已经睡了,我们敲敲门看。”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便开了,一股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裔凡顿时有些激动,打开手电四下探照,床上的旧毯叠得很松散,灶台上还冒着三两火星,一枝白蜡烛心微微晃动,似乎才刚刚熄灭……
可是,屋内仍是空无一人。
裔凡再也忍不住了,转身跑了出去,一直跑到坡旁的大树下,扶了树干,放声大喊:“娘,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
声音很快便被呼啸风声所吞没,山谷里激荡的几许回音,绵绵密密地消失无踪。
裔凡绝望地跪倒在地上,大声喊道:“娘,您今天若不见孩儿,孩儿就在这山里跪上一夜!”
素弦默默地走了过来,与他一道跪着。山谷的风狂卷而来,似要将整棵大树连根拔起。漠漠山野,大地苍然而孤寂。
素弦突然感到背后隐隐有脚步声传来,怔忡着回过头,正是那晚救过自己的妇人,一身粗布的长衫僧衣,凝视了他们片刻,话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你们这又是何苦?”
裔凡猛地转过头来,眼眶里已有泪光微颤,只是须臾,已然抑制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奔上前去:“娘!”
第九十二章 一字无题处,鬓霜如许(下)
这位穿着僧袍一身素净的中年女子,便是曾浣菽,霍裔凡的亲生母亲。二十八年之后,当她再一次抱住自己心心念念牵挂的儿子,她早就无比渴望再一次亲手抚摸他的脸颊,然而,当这个身材伟岸的青年,真的出现在她身畔不过咫尺的地方,她的手却颤抖了,于是他握住母亲的手,轻轻地触在自己脸上。
她嘴唇颤抖着,唤着他的乳名:“凡儿……”
裔凡跪了下来,“娘,孩儿可算找到您了!”
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不让泪水从眼角滑落,揽过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凡儿……”
裔凡仰起头来,他本来有好多好多话想说,这一刻却哽咽住了,只是再次唤了声:“娘……”
慈母的笑容在这一瞬渐渐舒展,如是春日里绽放的花儿,弯弯的眼角隐现了几丝鱼尾纹,那笑容温暖得像是来自天堂,仿佛天地间蓦然归于静谧。
素弦走上前去,行了个礼:“娘……”
曾浣菽慈祥地望着她:“是你,素弦”
裔凡站起身来,搀着他娘,“娘,这里天寒,我们回去说。”
小木屋里,灶火重新旺了起来,烧得噼啪作响,油灯燃尽了,于是点上两枝白蜡,莹莹烛火闪烁着星月般的十字光辉,温馨的气氛弥漫了整个屋子。
裔凡搀着他娘坐到桌前,脱下皮氅来为她披上,素弦也取下貂皮暖套套在她的手上。裔凡捂着他娘的手,关切道:“娘,您穿得这样单薄,着凉了可怎么办。”
素弦忙道:“烧着热水呢,我去端一杯来。”便急急地去了。
曾浣菽笑而不语,听着儿子不停嘘寒问暖,半晌,望了一眼在那边忙碌的素弦,才笑道:“看着你们两个相敬如宾,娘也就放心了。”
裔凡问道:“娘,爹和孩儿一直都在挂念你,这些年您都去了哪里?”
曾浣菽噙着嘴角,慈爱地看着他:“娘也一直在挂念你们父子啊。娘虽然不在你们身边,可对你的关注却从来不少。你十六岁就去上海读新学,一去便是四年,那四年间,我日夜吃素,为你祈福。后来你回来了,娶了妻子,有了孩子,霍家的生意你都打理得很好。你当了商会会长,为临江的商户们办了许多好事,这些事啊,一件一件,娘都是如数家珍。”
裔凡心里泛起一股酸涩,“娘……”
曾浣菽饱含深意地望了一眼素弦:“凡儿,你说你找到了心之所属,娘也为你高兴。”
裔凡怔了一下,“娘,那日在墓前,您真的听到了么?”
“你每年都会去那座空坟探望娘,跟娘说知心话儿,那是娘唯一能听到你声音的机会,娘怎能不赴约呢?”曾浣菽笑着道。
裔凡用力握紧了她的手:“娘,您年纪渐渐大了,别再漂泊了,回来吧。儿子一定要让您过上安稳的生活。”
素弦也忙道:“是啊,娘,回来吧。”
曾浣菽缄默了一瞬,道:“凡儿、素弦,你们知道方才娘为什么要避开你们么?娘能感觉到是你们来寻我了,可是娘一旦与你们见了面,恐怕就再难舍得离开。娘身负罪孽,已然遁入空门,在尘世里唯一的牵绊,就是你们啊……”
“不,”裔凡当即道,“娘,那不是您的错。过去的事,是那个时代的错误,儿子坚信,您是无辜的。”
“凡儿,那时候你还尚在襁褓,你不明白的。”浣菽望向烛心跃动的火苗,怅然叹了口气。“你一定听说过汪敬荪这个名字吧。早在四十多年前的那个时候……”
四十多年以前,还是清朝。
汪敬荪是闽浙总督手底下一员武将,奉了朝廷之命围剿太平天国起义的农民军,不料遭遇了伏击,落得兵败如山倒。汪敬荪率领着一群残部大败而归,路过临江城的时候已然弹尽粮绝,汪敬荪一声令下,竟然对城中百姓进行了一通烧杀抢掠,造成城里死伤无数。后来汪敬荪为了掩人耳目,竟然诬称临江县有暴民谋反,自己的举动是为了镇压叛乱,因而造成了县衙府尹一干人等获罪抄家,株连九族。从此,汪敬荪这个名字,便成了临江城历史上有名的罪人之首。城里百姓提及汪敬荪此人,无不咬牙切齿,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后来霍氏长子霍彦辰遵从父母之命,娶了端郡王府的小格格那喇氏为正妻,后又纳府里丫鬟曾氏为妾。两年以后,少福晋突然暴毙,那时满清王朝已经摇摇欲坠,没人再有心思追究少福晋之死的责任。霍彦辰力排众议,扶曾氏为福晋,然而好景不长,有一天,两个不速之客突然找上门来。
原来汪敬荪掠城的时候走失了一名小妾,当时已然有了身孕,在战乱中难产而死,曾浣菽便被临江一户人家收养了,后来辗转到了霍家做丫鬟,并与霍彦辰青梅竹马,结下一段姻缘。
汪敬荪时任南方三省独立督军,手握重要兵马,膝下却仅有一女,从小体弱,前不久又刚刚亡故,于是查找线索辗转找到霍家,意在带浣菽认祖归宗,曾浣菽既不愿相信自己的身世,也不愿跟着亲生父亲走,霍彦辰也断然不允,这事便被暂且搁下。霍彦辰下了严令,禁止将此消息透露给外人,因为此事事关重大,一旦城中百姓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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