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弃地》第79章


邦德陪着忐忑不安的黄敬仪接机。机组平安落地,少有地,连泰勒老头子、甚至永远满脸阴郁的华童在内,整个机组都是精神奕奕。只是身上寒颤了些:去时纯正小羊羔皮配棉胆的防寒飞行夹克全部不翼而飞,机组齐刷刷穿着衬衫儿就回来了。在往飞机上找,一切吃喝毯子保障物资全无,机舱座椅加上总统特使,干干净净地就回来了。
可那有什么要紧?
章素节心无拘碍拽住养父笑地满不在乎,仿佛刚刚从迪士尼回来的快乐少年,儿子当着所有人对养父喋喋不休:“爹,总经理。我看他们没吃没穿,武器落后,个个黄皮腊瘦,还要举着烧火棍抗击日寇实在可敬。我就把机组的衣裳扒下来送给他们了。哦。还有飞机上的吃食和毯子。爹,你知道吗?我看到毛泽东也在用中航从驼峰上运过来的红十字口杯哦,他们还不错,没把物资倒卖了发财。”
黄敬仪不失时机地掩口咳嗽。
邦德向来大手大脚:“给就给呗。”终究爱子心切,回头问:“那你冷不冷?饿不饿?”
章素节围上老爹的外套:“不冷不饿!哦,爹,我把佩枪也送给他们了。”他啧啧:“爹,你不知道,那地方真是年轻,他们官兵一体,无分贵贱,甚至还没有贪污纳贿、官 
37、兄弟阋墙 。。。 
僚腐败……他们都是有理想和信仰的。我看至少共()产()党在延安会见美国特使那天是真的想要天下为公、振兴中华!爹,你信不信?反正我相信的!”
一边的华童狠狠地跟着点头,眼睛里光芒闪烁,好像一个小小的孩子。
连泰勒老绅士神色里都有一点点赞许的光彩。
章素节这般出言无忌,就有国府飞行部长官暗暗皱眉。邦德从来不以为意,倒是黄敬仪脸色更难看了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果然,日后国民政府飞行掌控部门于章素节总有许多闲言闲语,为了送出的那件皮袄甚至说:出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话来……黄敬仪自然是废了无数唾沫地辛苦描补,那都是后话。
邦德扭头看到由赫尔利陪同着刚下舷梯的浓眉男子十分眼熟,随口问:“那美男子是谁?”
章素节瞄一眼,随口答:“周恩来。”
1944年11月10日,周恩来同机赫尔利飞抵重庆,准备与国民党展开谈判。
事后想想,政治家的目光仿佛真的能够穿越古今。在那个硝烟正浓、血肉横飞的时候,国共两党已经开始绸缪一个彻底没有日本参与的中国大陆。
他们其实全部心里有数:日本败亡,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中航公司不知道。
飞行员已经精疲力竭,再也无心议论政事。于章素节来说,去延安的兴奋终于被残酷忙碌的飞行任务磨灭。国共谈谈谈,日本打打打。
黄敬仪笃信胡适先生的论点:少谈些主义,多办点儿实事。所以日日忙到不亦乐乎。
管他呢,上帝自有安排!
飞吧!看不见出头之日又怎样?各路神明,我们早豁出去了。
死了算您的,活着算我的。
反正这辈子保家卫国,可着我的本事尽了我的良心:生不丢人,死能瞑目。
至于其他的江山谁属、逐鹿中原……随他去吧……
飞行间隙,章素节偶尔会带人去看看陈定睿。前任机航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扶着拐杖或者老婆在院子里行动稳妥。没有巨大飞行任务的逼迫,陈定睿脸上多了许多滋润的血色,跟老婆日日泡在温柔乡里,这位眉目间镌刻了家仇国恨的爷居然也眉目恬然起来。
章素节十足挑剔地斜睨着陈定睿略微发福的大粗腰:“老陈……你再不飞就成猪了你知道吗?”
萧观音不掩嫉妒地盯着董小鱼再藏不住的隆起肚腹,哼出来:“瘸着一只腿,你两口子倒是什么都不耽误。”
陈定睿老脸一红:“医生说还要两个星期才可以……”
董小鱼才不在乎,挺着肚子在萧观音眼前晃:“就是比你们四脚俱全的办事有功。”
一口气噎住,萧观音红了眼圈儿坐在那里灌茶水。董小鱼嘻嘻哈哈地搂住萧观 
37、兄弟阋墙 。。。 
音,去那边说起来妯娌俩的体己闲话儿。萧观音其实记不住仇,三言两语就让董小鱼哄得缓过来。俩人挨得近,萧观音看着人家小媳妇儿身上蓬勃凸起的圆润肚子,终于忍耐不住,悄悄伸出手去摸。
董小鱼是干脆人,索性拽了她的手贴着肉让她摸:圆满热烫、新生命的茁壮脉动,略微手上用点儿劲儿,里面踢到“咚咚”响,隔着母亲的肚子也能觉出来:他在迫不及待地长大、出息、想要当个男子汉,一飞冲天……
董小鱼揉着腰恨恨:“捣蛋呢!拳打脚踢没有一天是老实的!”
萧观音有几分敬畏:“那疼不疼?”
董小鱼低头笑一下儿,“怎么不疼?哎,可别吓到你……”手里摸索出来一件儿小衣服在缝着,当娘的又把话圆回来:“其实踢也好,说是壮实才踢呢……”
初冬的风吹过,窗帘轻晃。
昆明的冬天其实并不冷,董小鱼还是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加件外衣,拢拢衣襟,护住肚子。那神色……就好像天底下所有的娘一样,安详又宁静……
有泪莹莹,萧观音羡慕到想放声痛哭。
怎么别人都有?怎么就她没有?良家子弟?清白出身?儿女成行?
老天爷瞎了眼睛!怎么什么都不肯给她?没人知道她的辛苦,没人知道那个暖宫的药灌下去她每个月都会痛,小时候听老嬷嬷们抽着烟斗念叨:“女人的月事痛是肚子在哭,肚子里没有孩子可养,就是没有用!”
萧观音抽噎出来,她深深觉得:自己没有用。
董小鱼搂着她的肩膀,声音低低的,仿佛是小妈妈在哄一个小小的孩子:“哭什么哭?不是说那药再吃一年就好了吗?到时候咱们一胎养活俩什么都找回来了啊。哎……我们当家的说啦,指不定到明年后年就不打仗了。他还恨我生得早了呢,要是打跑了日本人那年生个儿子叫光复,该多么威风!你别哭了,我把这么好的名字给你留着,还不行吗?明年我们萧老板头胎生个闺女给我当儿媳妇儿,年底再怀个大胖小子给老章家续香火儿。我让你眼馋,我累死你!等明年,明年就好啦。明年不打仗啦,明年不死人啦,明年就天下太平啦。真的,你说打跑了日本人,天底下还有什么不能了的事儿?不哭不哭,明年就是太平盛世啦!咱们妇道人家小女子就跟着在家享福就行了。眼看过上混吃等死的好日子了,你还哭什么哭?”
萧观音让董小鱼哄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认真地相信:是啊,等明年,明年没了日本人,大概就什么都好了吧?擦擦眼泪,偷看一眼玉树临风的丈夫,她自己也啐自己:对!怎么能不好?
回去路上,秋风萧瑟,劲草低头。
章素节默默地开车,萧观音安静的坐着。
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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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她踌躇着问一句:“那个……明年……要是真打跑了日本人……是不是就是太平盛世了?就……什么都好了?”
章素节一脚刹车踩住。
月亮底下,他媳妇儿双眸如水,将满将溢,全是希冀。如此鲜花美眷,神色执着,让人份外不能违拗辜负。似是承担不起这样炽烈的心事,章素节下意识地转过头,看着天边那即将圆满的大好月色,他心里忽然生出一段前所未有的苍凉,几乎落泪。
他终究扭过头来,对她坦然微笑:“当然好……什么都会好……”
其实事情还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有传闻远征军有望收复缅北重镇密支那。风雨飘摇的中航零碎摔打着也能凑足三十架飞机。整个驼峰航线开通以来,运输量已经逼近四万吨,超过滇缅公路未关闭时期的运量总和。
当然如果你不把自1942年开通驼峰航线以来的1000名飞行员损失和每个月高于三成的飞机总损失算进去,这世道看起来就还算笙歌太平。
住在机场附近的董小鱼看得明白,无论一次轰轰烈烈补进来多少飞机,过些日子,停机坪就会空落落的。在家养伤的陈定睿半夜十分会对着停机坪方向出神,其实他们住的房子并不太好。屋板薄,隔音差。外面走路人脚步沉些他们都能听到,何况飞行员们穿得皆是真皮长靴,各个步履铿锵,十分扰人好梦。可是陈定睿喜欢这样,安睡屋中还能听到归家同僚走回寝室的嘈杂动静。依董小鱼冷眼看着,陈定睿每天是要听到几拨人分次回来了才能安然睡稳。
她苦笑:这人还没当爹,做派倒好像盼儿子晚归的老娘。她便捋捋头发,依在他身边陪着他等。
也有暴风骤雨的晚上,小夫妻对坐一夜支棱起来耳朵听着……可外面还是静悄悄的……
不出意外,次日便会有哭声传来。
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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